作者:二等仓
【由文】
正文部分:第一节 病房
事实上,等我睁开眼事情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铺在我身上的被单有个巨大的“+”号,洗褪了些颜色,尽管如此依然很容易分辨出端倪。这样一来,至少我躺在病床上是确定无疑的。白刷刷的四堵墙更确定我的这种想法。窗帘是半掩着的因此可以看得到外面的天。我仿佛看到一只流浪猫,更准确的说,是只饿了很久了的猫。某种程度上和我此时的情形极似。至于我是怎么到这儿的,我对此是一无所知。我的脑袋一时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这当儿眼皮有些沉重。我想把它们抬起来比以往要难很多。时不时地,胃里会有一阵恶心袭来。我感到嘴里有不少脏东西,它们就躲在我的牙缝之间,舌苔下面。喉管里面也有。有一部分被吸入肺部。肚子也不好受。总之,一想到这些东西我止不住想吐。鼻孔里没准还有,不过,倘若医生足够耐心或许清理的差不多了。但它,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连同我的嘴巴现在被一个讨厌的物体盖住,就像瓶盖扣在瓶口上那样。我想到那瓶盖应该是个氧气罩。我不清楚那帮医生为什么给带上我这东西,这让我打心底瞧不起他们。据我所知这东西只有对垂危生命的人才派的上用场,而他们对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我的家人多付些医药费罢了。
旁边还有个什么仪器在滴滴的响,它的一头插在电源上,另一头跟我的身体接通。隔上一会儿就会有一个穿白大褂的过来视察一下,好像我不久人世似的。我有点莫名其妙。另一种情况是或许眼下发生的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乐观。我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虽然持续时间不长,有时候却异常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剧烈。有一阵子,我感觉我像是要飘离身体,除了意识,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丝毫挪不动我的身子,它显得那样笨重,如同进了水的海绵。的确再没比这个更吓人的了。我总觉得有人在叫我,惊恐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拼命扯着嗓子;还有哭声,近乎撕心裂肺。所有这一切像是梦到的,又像是真实存在的。阿鲁,这名字听起来很亲切,我敢说没有人有我这样熟悉这两个字。这个倒不会听错。我想起我的家人,尤其是妈妈,我想见见她。可惜她不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可以等以后再说。我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了,我想起来走走。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和人打个招呼,因为没有人帮忙我估计连床都爬不起来。片刻的当儿,我听到簌簌簌簌的声响。声音短促有力。是脚步声。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滑过,并让我兴冲冲想侧起身来。进来的是个女护士。她快步走了过来,盯着那台仪器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观察了我一番。为了方便仔细地看,她特意俯下身子,同时把两只手插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我打算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我记起来我嘴上还罩着东西。接着我想示意她把东西拿开,但那女护士大概觉得没事了就走了。而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
四下里很安静,房间收拾的也很干净。一只飞的苍蝇都没有。我没有什么事可干的,我想到过不了多久,我就能重新站起来走路。但更多的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我想起阿鲁来。这是我的乳名,很快就这么叫开了。渐渐地,反而我上学时的名字真正知道的没几个人。我幼时的玩伴也都这么叫我。据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大约在凌晨五六点钟。那时天还蒙蒙亮。有一个星期,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一度让人担心我会早夭或者导致残疾。而实际是我不仅挺过来了,而且安稳地度过了百天。在我上学前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很顺利。只有一次,我在三个月的时候,嘴里起满了口疮,但这并没影响到我什么。家里现在还保有我尚在襁褓里的照片。那时的我看上去胖墩墩的,皮肤白净。妈妈始终把照片放的好好的,不仅是我的。怎么说呐,喜欢吃柚子,是我对那时的一切全部的印象。我爸妈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我还没出生以前,我们家就从乡下搬到镇上。镇子不能说大,人却非常的多。道路坑洼泥泞,比乡下好不了多少。但总体上还是要强些。起初爸爸并不乐意,我妈执意如此,他最终才勉强同意。我想他主要是舍不得那些地儿。我爷爷作为地主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曾被彻底打倒,家道也开始走下坡路。传说我爷爷那一辈还有丫鬟伺候洗脚。我奶奶也是大家闺秀,即使脸上现在老褶纵横,依然看得出当年标志的模样儿。我们家族也有过辉煌的日子。曾祖时候出了个状元。另外,和袁世凯还能攀上点亲戚。但很快这一切都随着那股浪潮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爸爸兄弟五个都流离失所,长期在外漂泊,吃尽了苦头。他去过不少地方,挖过矿山,到过北疆。干过的最长的一份工作是拍摄电影。和他的三个老乡,也是四海为家。后来家里分了田才回来种地。生活虽然清苦,但不至于再挨饿。进城后老家不会再有他的地儿。再者,工作的问题也是他要考虑的一方面。不管怎样,他还是过来了。我爷爷平反后被安排到县里医院当会计,分了一套房子。就这样一大家子住到了一个胡同里。我姥姥死于前年,我记不清楚是哪一天。我没见过姥爷,他得了肺癌,很早就去世。我妈对姥爷印象都非常模糊。因为是近些年的事,我对姥姥的音容样貌还格外清晰。也经常听她谈起我小时候的一些事。姥姥家住在城郊,由于离得近时常到我家里玩。我也经常由我姥姥看着。从姥姥家到镇上有一条曲折的土道,在这条道上我姥姥把我从小背到大。她走前,我不在她身边。听妈妈说,她闭上眼前嘴里还在念叨着我的名字。
第二节 娘家
我试着回忆些什么。由于是住在偏房,她屋里很暗。正对着木门的地儿摆了个香案。桌子上落满了灰尘。墙上贴着主耶稣受难的画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十字架,所以我凑近看了会儿。却感到有些可笑。香炉里积满了灰屑,并排插着两炷未焚尽的香儿。姥姥信主,经常去礼拜。她死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这回事。我不在她身边,妈妈告诉我的当儿,我不知为什么心跳还跟往常一样。我的意思是,我的心情没多大变化。妈妈说怕影响我工作当时没通知我。按道理我要参加姥姥的葬礼。因为路途遥远就没让我回来。对此,大舅可以理解。直到我妈妈声音哽咽,我才多少感到惋惜。姥姥对我挺好的。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已经病得不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患有哮喘病,咳得很厉害。妈妈说,打她记事时就见姥姥在不停的吸烟。
有一段时间,我隔三差五的待在姥姥家。大概是放假闲着没事,妈妈让我去陪陪她。我倒是无所谓,的确是无事可做。她让我用三轮车载着她到外面转悠。她则坐在车厢中央,背对着我。绕着小城有一条河,庄里人叫它牛河。河水污浊,可以看到河底颜色怪异的淤泥,还有浮着的各种垃圾。水已经腐化,变得乌黑。臭的很彻底。桥架在两岸之间,从上面过去总能闻到那股味儿。在人鼻头上氤氲。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到郊外。那里是大片的庄稼,望起来没有尽头。远处有一片林子。有晚霞。还有段凹凸不平的路。最初有几回由于颠得慌,姥姥不得不使劲用拐杖敲打车厢向我提出警告。我们之间话并不多,但我们的谈话会引得她开怀地笑。她有一次提到十多年前的一场暴风雪,没膝那么深。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她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没日没夜地下了整整一星期。雪花湮没了道路。天地一色。而我赶巧生病,发烧到三十九度。倘若耽搁了,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当时真是命悬一线,姥姥说,她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我熬过了一个晚上。幸亏翌日雪住才躲过一劫。姥姥生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一共五个孩子。我妈是老小。在那个年代,一家五口全靠姥姥一个人是很难维持的。所以没过几年就把小儿子过继给一个远房亲戚,远在安徽。我妈也被送了出去,不过,几个月后又被要了回来。等她大儿子长大成人,日子才好过些。她有时会提到她的那个大儿子。他帮了不少忙,也爱惹事。舅舅小学念了一半就放下了,跑到了建筑队里做小工。因为动辄跟人打架,姥姥没少揍他。他背地里也没少吃拳头,姥姥知道这个,只是恨铁不成钢。后来渐渐大了,她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由着他来,索性也没捣出什么大乱子。我妈的婚事就是在舅舅一手操办下完成的。妈妈的出嫁让姥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以往的辛劳也让她落下了一身的病。姥姥和她的亲家没说过几回话,也说不到一块去。就和一个地主跟一个贫民很难找到共同话题一样。
我上大学那年,我奶奶死了。爷爷很少关照我。幼时,他都绝少抱我,更不用说喂养我。这是我们之间感情淡薄的原因之一。爷爷对我们家有些歧视,或者说瞧不上眼也行。尤其对我妈妈,处处挤兑。尽管这样,作为儿媳,妈妈尽了应有的孝道。我对奶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等我差不多懂事后,奶奶得了健忘症。后来慢慢地头脑开始糊涂,连身边的人也认不了了。爷爷嫌她唠叨便对她拳打脚踢,经常打得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也找人给她看过,都不了了之。终于有回,奶奶不知怎地摘吃了院子里未熟的丝瓜,被送进了医院。停止了呼吸。鉴定结果是中毒身亡。这事传出很多说法。有人怀疑爷爷动了手脚,但仅此而已。事情因奶奶的死一了百了。离休之后,不菲的离休金保证他可以安度余生。爸爸进城后,通过关系进了县医院的制剂部门。四叔紧随其后,也进了去,供职于后勤系统,管理被服。大爷在县城干点生意。而三叔自得其乐地待在老家,守着那几亩地。三叔是初中文化,识得几个字,之后出去学了点医,回来后在村里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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