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屑地一笑,抬眼去瞧近处的山谷,一双眼眸内俱是我看不懂的暗沉颜色。
我突然一下又跃出水面数寸有余,不自觉凑到他跟前,有些不置信地瞧着他衣袖间显露的黑色物什,埋头瞧了半日,再抬起脑袋望向头顶之上的他。
彼处,他的腕上,正是青痕的鱼筋呢。
脑后,传来熟悉的暖意,那是他的长指,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我的发丝,宛如之前的每一次。
我心内难过,小脸上却绷得再正经不过,一面歪过小小的腰身避开他的大掌,一面斜眼瞧着他的动作。
早起的云霭尚未散尽,此刻,就连山间的清风也都一并止了。
“青痕想我了?”
我不想你呢。
我强抑着心内的计较,凶巴巴地瞪一眼水中的倒影。
身下的水波潋滟,映着他的,也分明映着我小小的身形。荡漾在那些细碎的柔光中,和着落花,也和着那一片一片凋零的埔丁?
山中有两季,不过百步之差,即有春时与秋日。
春之和暖,秋之萧飒,就好像眼前之人明明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那一个,却可以在眨眼间毫不经意地要了我的小命。
“歧华。”
“嗯。”
我皱紧眉眼,一连吞了好几口口水,正眼瞧着数步之外的他。
他笑:“怎么?”
我骨碌碌转下眼眸,握紧自个的手心,一颗心跳得跟小鼓一样,在心内掂量了数个来回,始终打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开口问他。
岐华,你果真喜欢九天玄女么?可是,你不是说你喜欢白水的么?为何你又突然间对九天玄女如此之好?
“青痕想说什么?”
我仰起小脸,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这一刻,他的眼中分明是了然的笑意,挑眉望着我,眼眸如星,闪着再清楚不过的光芒。
我被他瞧得有些泄气,垂下脖颈,细细的肌肤之上,又渗出一阵一阵尖利的痛楚。
那些虾兵蟹将果真没有诳我呢,少了那一碗忘川水,原先的剥鳞之痛就再也不曾褪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痕心内每每想念他时,自个的身体发肤乃至四肢百骸便会随之痛得钻心。
“歧华。”
“嗯。”
我屏住气息,小心翼翼抬起眼睫,小脸上满是试探的虚应:“青痕,可以走了么?”
青痕不想再枉死呢。
再不走,万一他再朝我挥一掌,恐怕就连玉帝帝尊也赶不及来救我呢。更何况,更
何况青痕全身痛得紧,原本就不想再多瞧他一眼。
他立在堤岸之上,低头冷眼瞧着溪水之中的我,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却明显是嗤笑。
我只当瞧不见,扭头佯作漫不经心地瞄一眼远处的水道,身子却一点一点不著痕迹地往水下沉去。
他淡淡接道:“青痕这是要去哪里?”
我被他语中的冷意吓得一个哆嗦,小手即刻抱紧自个的脑袋。
“小鲤鱼,你看着我。”
可是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小鲤鱼。”
我一时忘了害怕,忿忿地埋首应道:“青痕痛呢!”我其实不想他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呢,青痕原本不想他笑话我。
他已然沉了面色,我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应,索性再往上浮了浮,昂首望着他。
“果真是野性难驯的妖孽。”
“我让你在九仙山学的课业都学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最爱惜自个的小命么?有哪本课业教会你看见帝尊可以不跪不拜,又有哪本功课教给你可以无视尊卑?”
“痛?我不叫你痛,你又怎知悔改?”
可是青痕只剩下二百年不到的命数了呢。要不是玉帝帝尊用那九成九的掌力救下我,青痕的魂魄早被他的十成法力打得灰飞烟灭了。别说是二百年,照这样痛下去,第三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一百岁呢。
我气得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头冲至他足下,想也不想,即脆生生地回嘴道:“我讨厌你呢!”
“是么?”
“我讨厌你叫我妖孽!我讨厌你用十成的掌力打我!就连玉帝帝尊对我都比你对我好,青痕即便痛死也不要改呢!”
深秋的晨雾中,他侧过脸去,似是笑了一下,向着那潺潺不息的溪谷哑声笑道:“想不到我风歧华也会有作茧自缚的一天。”
“小鲤鱼,你当真以为你的小命如此值钱,可以让堂堂玉帝帝尊亲自差人为你续命?甚至不嫌劳师动众为你连夜遣下凤凰神鸟?”
我用力扯着他的袍衫,恨不能将他一把扯落至水中。
“青痕不是很厉害么?哭什么?”
我才没有哭。
青痕才不要哭。
我松了原本抱住他长臂的小手,将自个沉入冰冷的溪水中,一直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哭得死去活来。
第六章 请教与受教
2011年01月07日13:37
有一道金色的艳阳,透过层层的水波,覆在我身上。原先的痛楚,竟随着那份至柔至醇的暖意一点一点逐渐消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辰光,头顶之上的堤岸处四下俱寂,除了青痕身下的流水声,听不见任何响动。
我悄悄摆下鱼尾,自水下探头探脑地冒出脑袋,看向他方才的立足之地。
眼尾才扫见那一角青色的袍衫,心口处原先的空落,顷刻间,就化作了鼓鼓的雀跃。
他也在瞧着我呢。
不过席地随意而坐,一身华美的素服叫风轻轻拂起,映着满地的草色,也映着他身后五彩绚烂的朝霞,淡然睨着足下的我。
我有些心虚地歪过脑袋。
青痕平素最擅察言观色,可我瞪大眼眸仔细瞧了半日,竟不曾自他的脸上瞧出一丝痕迹。
一只又一只的鸾鸟与凤凰不断自天边聚集而来,从我与他的面前低低飞掠而过,绕着那些溪涧山谷,围绕在他的周遭,盘桓啁鸣不去。
我不禁随着它们缓缓在那水波中转身,直着脖颈,一眨不眨地瞧着自个头顶上的那些阵仗,从小脸到心内,俱是再分明不过的艳羡。
漫天的落红成阵,那些神鸟的羽翼,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一道一道极耀眼的光芒,将这片山谷衬托得仿似美奂美轮的世外仙境。
怨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成为上上之神,原来,当上了上上之神竟有如此多的好处,至少这些各色各异的飞鸟都会齐齐飞来为他作伴,不像青痕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此孤单。
我瞧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所有的过往,轻轻回过小脸,手指着其中一只鸾鸟的双翅向他娇声笑道:“岐华,它生得真是好看!”
在这些雀鸟中,只有它的翅尖处,于沉沉的墨色中,竟生出几根天青色的长羽来,就好像是他衣衫的颜色。
他一笑,眸光浮动,慢慢朝我伸出一只长臂,含笑命道:“过来。”
我应声歪过小脸,隔了十步之遥,定睛瞧着他,小手握住自个身前的一缕发丝,却不动。
换做以往,只要他唤我,十之八^九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奔过去。
他并未发作,只是沉了眸色,好像不经意地掠过我面前的堤岸,看向远处的水道。
我顺着他的眸光瞧去,才尖叫了一声,赶忙又捂住自个的嘴巴。
就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件柔软之极的粉色衣衫。
青痕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衣衫呢,平铺在碧绿的草地之上,比起那些漫天飞落的花瓣来,不知要美上许多倍。
我的一双眼眸瞪得再溜圆不过,身下的鱼尾不自觉往前摆了数下,小手攀住近岸,垂涎三尺地望着他面前那条罗衫。
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望着水中的我,既不叫我过去,也不和我讲话,只低头瞧着我。
我有些着急地仰起小脸,他在笑呢,两道眸光内俱是再明显不过的戏谑之意。
“岐华。”
“嗯。”
我期期艾艾地朝他绽开一抹笑靥,厚着脸皮道:“这件衣衫是给青痕的么?”
不等他应,我已然扑了过去,一把攥过它,忙不迭地就要将自个身上的这一件剥了去。
他登时冷了面色,睨一眼半空中的云端,那些冥将一个个即时隐了身形。耳畔,传出他的衣袖翻飞之声,一道极凌厉的电光划过长空,刺得青痕几乎目不能视。待到再睁开眼睫,眼前的山川溪谷仿佛已被一副浅淡的结界圈住,风止水静,万籁俱寂,天地万物除了我与他,竟再没有一个多余的活物。
我早已将原先那一件破衣烂衫剥得干干净净,细细的肌肤之上不着寸缕,俯下身,极小心地先将手中之物轻轻搁在近岸,从胸口的衣袋内逐个掏出几件物什,一一置于他足下。
刚想再套上眼前那一件稀罕的宝贝,脑后,却平白传来他的斥声。
“小鲤鱼,你给我记好。下一次,再叫我看见你在人前剥了衣衫,仔细我先剥了你的皮。”
我掉转脑袋,随便瞧他一眼,便又忙着去端详我在水中的倒影。
衣衫才刚套了一半,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竟随意捡起了我的一件宝贝,把玩在长指间,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模样。
“你整日就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我心内急得不行,顾不得自个,几下爬出水面,就去夺他的手中之物。
这一些,都是青痕心内最宝贝不过的物什。
除了那本札记,他手指间的这一坨黝黑的软泥,曾经被我捏成了绮霞的模样。地上的那一个,是师傅,而另一个,则是赤霞。
是它们陪着我跋山涉水,从小小的泥偶,被水浸湿,再变回原先的软泥。可是青痕舍不得扔掉,一来我空暇时可以再取出它们重新捏过,二来,它们在我眼中已不再只是毫无生气的泥团,它有过眉眼,也有过笑意,青痕不想扔掉这些宝物。
他长指抚过我的小脸,带过丝丝的痒意,带笑斥道:“青痕才几岁?”
“都像你这副德行,别说是下下界,上界中那些人岂不全要挂满这些罗里啰嗦的废物,连路都走不动?”
我只顾盯着他另一只手掌内的物什,才要伸手再去夺,却不想整副身子都落入他温暖的怀内。在隔了这么多的时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再抱我。
“青痕的课业学到哪一层了?”
……
“小鲤鱼。”
“自有这天地始,三界乃成。”
“有一些活物,生来要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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