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地束手瞧着它。
原来,它倒不是凭空生出双翅呢,只不过,正被一条细细的银丝勾着,银丝的尽头,竟是一根白玉一般晶莹的鱼竿。
而那位正襟危坐在山崖之上的垂钓人,正头戴斗笠,足蹬木屐,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慢悠悠地收着他手内的鱼线呢。一面收着,一面口中还啧啧出声,倒好像他鱼钩所勾的,不是青痕的布囊,而是他在水下刚钓上钩的一尾渔利。
帽檐故意压得极低,遮去了大半个脸去。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青痕似在哪里闻过呢。
我只得再摆一下水中的鱼尾,费力地绕至他的身侧,歪过小小的腰身,仔细再往斗笠内窥去。
他正在笑呢,对着自个指间的布囊笑得似要喘不过气来。
“鲤鱼精,这就是你的手艺?!”
“啧啧啧,瞧这活计做的。”
“我说,这针脚你当真是睁着眼睛缝出来的么?怎么在我看来,倒像是你闭着眼睛缝的呢?歪歪扭扭,长短不一,啧啧啧,某人的脸面真是被你丢尽了!”
我猛地支起耳朵,再往水上浮了浮,圆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眸瞪着他。
山风,拂过寂寂的河谷,西天的落日好像血一样鲜红。
暮霭沉沉间,他的衣袂鼓得仿似春日枝头翻飞的梨雪,自座下的山石上长身立起。长手长脚,第二章 执意为妖
傲然玉立在山崖高处,一只长臂缓缓掀去斗笠,朝我转过半张面孔。
“怎么,不认得我了?”
他竟是玉帝帝尊呢。
我惊得一个激灵,再骨碌碌转下眼眸,握紧自个身前的一缕发丝,昂首瞧着他,一时打不定主意该不该招呼他。
“咦,这又是什么劳什子?”
“啧啧啧,什么东西香得如此奇怪,臭烘烘的,亏你还费神装了这么一大包揣在兜里。”
“怎么,砸成肉饼之后,一身的贼胆也小了?”
我绷紧小脸,强抑着心内的计较,只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内的宝贝,生怕他一个闪失就随手扔进身下的激流中。
“鲤鱼精,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青痕不要你管呢。
“嗯?”
我埋首盘算了片刻,忽然间向他绽出一抹虚应的甜笑,仰头脆声应道:“帝尊,你将布囊还给青痕好不好?”
“鲤鱼精,这样,你我先做个交易怎样?”
“我将手内的劳什子还给你,非但将这件劳什子还给你,我再亲自送你去九仙山,你从此之后乖乖做我的义女如何?”
我登时沉下小脸,翘首瞧着他,却不应。
他怪异地挑起一条眉毛,含笑反问我道:“怎么,某人居然满心不乐意?”
我摆一摆小小的尾巴,故意在水下转了一个圆圈,将一副后脑勺留给他。青痕不乐意呢,我又不笨,我才不会叫你平白占了我的便宜去呢。
他大笑不止:“鲤鱼精,你转过来。”
“哈哈哈……”
一面忍住笑,一面自那道山崖上俯下身:“我说,你这副小性子着实是要命得紧,本尊心内着实是同情某人。”
“哈哈哈。”
“你给我转过身来,听见没有?!”
“鲤鱼精,你是不是以为本尊在故意占你便宜?”
可你明明就是占我的便宜呢。
“要论年纪,我做你的曾曾祖父都绰绰有余,不对不对,是你的曾曾……曾祖父还差不多。要论身份,三界之内,随我开口去问任何一个人‘你要不要做我玉帝的义子女?’,恐怕连我的凌霄殿都要为之挤破!”
“你居然还如此矫情,唧唧歪歪不乐意?”
“我说,就你这身段这模样,要不是本尊私心想招个天地间最贵的东床——算了算了,我不和你啰嗦,我还不想平白浪费我的口水。”
“鲤鱼精,本尊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想不想做我的义女?”
我斜睨他一眼,歪着脑袋朝他假意笑道:“是西王母生不出小公主么?”
他顿时敛了些许笑意,背负双手,冷然立在我头顶,低头朝我淡淡应道:“鲤鱼精,幸亏你遇见的是本尊,我自认还有那么一分热气,要是你也如此问某人,恐怕你有一百世也不够你死的。”
我有些心虚地涎着一副嬉皮笑脸的形容,偷偷吐一下小舌,大言不惭地抬眼睨着他的形容。
不知为何,青痕心内竟不十分畏惧他,可是我讨厌西王母氏素呢。何止是讨厌,青痕心内对她着实嫌恶得紧呢,我才不要一并做她的什么劳什子义女。
“咳咳咳。”
“鲤鱼精,你不知道?缘池仙翁老儿没教过你?”
“既如此,青痕就自个去问冥帝吧!”
“你不要瞪我!我可不是风某人,仔细我先剜了你的眼珠子,再揭了你的皮去!”
“我说,你到底想好没有?要不要做我的义女?”
“帝尊,你也喜欢青痕么?”
“此言何意?”
“你是因为心内喜欢青痕,才要我做你的义女么?”
“着实是愚不可及,你怎的如此啰嗦?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少给我在这矫情!”
“青痕不愿意呢。”
“为何?”
我偷偷瞧一眼周遭的动静,扭头瞧了一大圈,这才朝他抬起小脸,才要开口,又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心内“砰砰”直跳呢。
“鲤鱼精,本尊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我转下眼眸,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捂住自个的半张小脸,指一指他身后,格格低笑着:“帝尊——”
“何意?”
我松了小手,在自个身上从头到脚胡乱比划了一通,竭力比划着西王母氏素满头满身珠围翠绕的奇怪模样,一面轻轻凑到他足下,用不出声的唇语应道:“因为——西王母呢。”
“哈哈哈。”
“鲤鱼精,就你这副小性子,本尊喜欢!”“我既收你为义女,你自是毋庸再忌惮她,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交易,与旁人何干?!”
“你若答应做我的义女,叫我一声义父,别说这只破布囊还你,从此以后,三界中,看有谁还敢轻易欺侮你?”
我咕噜噜咽了几大口口水下去,只因咽得太急,竟然自个呛到了自个,顾不得小脸憋得通红,水下那只满是印记的尾巴已然不知不觉往他立足的山崖靠去。
他看在眼内,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几分呢。
“对了,你不是一向最嫉妒这个神女那个神女什么的?如若你成了我玉帝的义女,你就是我凌霄殿的青痕公主,即便是那些上神见了你,也要先行参拜之礼。”
一面笑,一面又矮下身子,故意压低了嗓门再向我低低道:“本尊,若猜的不错,你心内一向最嫉恨某位美貌的白衣神女,我说的可对不对?”
我顿时像被人生生揭了短处,拉下小脸,也不管他是这天地间最最至尊之一,一下溜出四五步去,隔了他老远,使劲泼着自个身前的水花,泼得“噼啪”作响。
“怎样?”
“帝尊。”
“那你可以先将布囊还给青痕么?”
“可以可以,接着——”
我一跃而起,也不管溅了漫天的水花去,只管飞身接过他掷于我的布囊,紧紧摁在自个身前。才接了手内的宝贝,顷刻间就换了一副面孔呢。
“嗯?”
我圆睁着一双眼眸,佯作低头去瞧手心内的物什,小小的鱼尾却不著痕迹地往水下沉去,任凭周遭冰冷的河水一点一点没过我的腰间。
头顶之上,却蓦地传出一句高声:“莫颜,参见玉帝帝尊!”
“帝尊——”
我循声瞧去,却只见那道陡峭的山崖之上,玉帝帝尊也同样换了一副面孔呢,负手瞧着自个足下的筋斗云,冷声笑道:“冥帝命你来的?”
莫颜似并不畏惧,应声跪倒在那朵云彩之上,俯首再拜道:“禀帝尊,莫颜一早奉命护送这只鲤鱼精去九仙山。”
“是么?”
话音未落,面前的山峦之上,凭空又多了一朵小小的五彩祥云。一位绿衣绿裙的美貌神女正俏生生立在云上,含笑朝他盈盈拜倒。
“玄女见过玉帝帝尊。”
一面说,一面朝他忽闪着一双如春水般的明眸,颊上还陷下一个笑窝呢。
玉帝放声大笑:“是玄女啊,起来起来!”
“玄女谢过帝尊。”
两道掺杂的香风徐徐飘过人面前,五彩祥云之上,她又款款朝我俯下纤细的腰身,低头浅笑道:“鲤鱼精,你不认识我了?”
我黑着一张小小的面庞,青痕不认得你呢。
她身旁的玉帝帝尊果真又在朝我眨眼呢,一面眨,一面还会意地忍俊不禁,故意用手指学着他的模样摸一摸鼻子,仿似一早就识破了我心内的痛脚。
我只当没听见她的问话,随便睨一眼她身下的绿罗裙,再低头瞧一眼我自个身上的这一件破衣烂衫。
“玄女。”
“帝尊。”
“看来这只鲤鱼精怕是不记得你了。”
原来,她就是所谓的九天玄女,怪不得她始终喜好身着绿衣。
我假意是去看远处的山峦,一副身子又往上跃了跃,脖颈恨不能挺得笔直,顺势背过小脸。西边的日头已经落尽了呢,只在高耸的山巅处描出一道璀璨耀目的金边。
那一夜,我藏身在累累垂垂的枝桠间,亲眼瞧见你走进他的宝殿,一直到晨起的太白升上天际,青痕都不曾瞧见他再步出太霄宫。
“哈哈哈……”
凤凰鸟又开始啁鸣,暗沉的天穹上,渐渐显出上百个天将与仙娥,一个个手执法器与障扇,肃立在星河间。
“玄女,恭送帝尊——”
眼前,一黑一绿两副身影同时跪倒,我趁机一头遁入水底,隔了刺骨的河水再往半空中瞧去——天上繁星点点,落下仙乐阵阵,他的斗笠与木屐也在眨眼间幻化为冕旒和重服。
一身金丝织就的宽袍缓带迎风乱舞,睨一眼身下河谷内的诸人,一路大笑着,踏着足下的层层云阶,缓步登至云端的最高处。
夜幕低垂,那些法器与障扇上的光华也渐行渐远,一点一点,隐于远近的山巅尽处。
耳畔,这才传来玄女的娇声,一面说,一面歪过一张娇俏的素颜,一眨不眨地睨着自个面前的黑衣莫颜。
“莫颜神将,玄女有些体己话想同这只鲤鱼精道来,不知神将——可愿行个方便?”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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