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冷
然后,我遇到杜介廷。
很偶然,也不恰巧。这天我有事到了自由大学附近,经过我跟他分手的咖啡馆时,还未来得及触景伤情便那么撞上了。
是杜介廷瞧见我,先喊我的。不用说,我很意外。更意外的是,他身旁居然没有跟着那个章芷蕙。
“好巧,一来就遇见。”我先开口。
杜介廷低下头,两眼看向我。“好久不见了,理儿。你好不好?”
哦,杜介廷问我好不好。
“很好。”我给一个制式的答案。
“理儿!”他衍出以前的习惯伸手抚拨我的头发,旧情绵绵。“要不要进去?我请你喝杯咖啡。”
“不了。我还有事。”
他低下脸,鼻息喷到我脸上。“你还在怪我?不原谅我?”
我退后一步,他换上一脸落寞,“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生气是应该的。”
“我没有。反正都过去了。”
“可是我打电话过去,你也不肯回我。”
“我忙。”
“你知道的,理儿,”他抬头,两只眼罩着我,“即使和芷蕙交往在一起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心里一直惦记你。”
不,我不知道,压根儿也不知道。我不稀罕他施舍的惦念,因为我早已经不想他了。我不否认,我失魂落魄过一阵,也难过伤心好些时候,不过,档案都关了,而且已经被注销。
“你跟章芷蕙住在一起了,不必再说这些。”
“我只想跟你道歉,希望你明白,我一直是关心你的。”
那么,我是应该感谢喽。
可实在不必。那些不必要的关心。
柏林的冬天那么冷,我曾那么怀念他宽阔的胸膛和暖热的体温。但那样的缱绻都死伤破碎光了,我也不想再拼凑那些碎片。
“如果今天没碰到你,我也打算去找你。理儿,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我没有时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差点怔愣。
“理儿!”杜介廷出手拉住我。
“我真的有事。”我挣开。
不是我心胸狭窄小家子气对他甩了我的事还耿耿于怀,只是这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我又不是来这里找他叙旧情。
请不要说你听出什么语病,鸡蛋里挑我骨头,质疑我什么时候讲究在乎过体统。事情就是这样。既然不爱我了,把我像垃圾一样倾倒掉,就不要再碰我。
我不是那个善良美丽的白雪公主:我是那个每天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女人的后母巫婆。
这一切,我都承认了。那么,就请不要说我没有气度兼加没有心肝。
我的心,被杜介廷倒垃圾倒掉,被舒马兹杨捡到了吃掉。因此,对于旁的人,我|奇…_…书^_^网|再也没有了心肝。
冷冷冷
星期四,舒马兹杨的办公室又上演了一场争执的好戏,一串串盲流搞不清楚状况全又被吸引过去。
原因无它,伟大的舒马兹夫人又大驾光临了。
嘉芙莲秘书看到我,没什么表情,我也觉得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没有坚持到最后,等着给舒马兹杨也许一点的慰留。
我在,其实也只能跟他相对两瞪眼。我没有舒马兹夫人厉害,她下的咒,我解不了。
半夜,舒马兹杨来了,知道我没睡,轻轻扣着门。
我们和上回一样坐在地板上,肩并着肩,有一种亲偎,下意识里也回避相对的必要。
“你也听说了吧?今天我和我母亲起争执的事?”从舒马兹杨的声音听不出太多表情,他不是情绪化的人。
“那么轰动,不想知道也难。还是为了同样的事?”
“她要我选。想跟你在一起就得答应她的条件;不答应的话就得跟你分开。”
“那么,你选一还是二?”
舒马兹杨意味深长望我一眼,说:“我母亲想威胁我,但我不是没有其它的路。”
“跟自己的父母作对,这样好吗?”
“那么跟你分开就好了?”
“这好像是最好的法子。”我转头过去,无可避免的,两人还是要面对面。
“一点也不好。”舒马兹杨按住我肩膀,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落在唇上。
就是怕这样的缠绵,结果免不了的缱绻。
“曲子我终于作好了。”夜静声音轻。
“曲子?”我纳闷。
“诗人为情人写诗,艺术家为情人作画,我能作的,就是为你写一首属于你的曲子。”
“为我写的……”世间女子多半逃脱不了这种柔情的网,我不会是例外。呐呐的,且惊且喜且不可置信。
“要听吗?”满意于我的反应,舒马兹杨的吻又落下。
“现在?”
“现在。”
“我没有琴。”
“那就到有琴的地方去。”他拉起我。
一刻也没等。我身上还穿着睡衣,外罩着厚厚的长外套。舒马兹杨住的公寓大,暖气虽强,还是过了一会才慢慢暖起来。
他的琴间有隔音设备。我们并坐着,仿佛在取暖。
缓缓,我站起来,退到一旁。
舒马兹杨转首朝我笑一下,手势一挥,钢琴琴键似若扬了起来。
一开始便是冷淡的音符,左右两手的旋律好似不搭轧般,各奏各的调,像两个在闹别扭的人,相当诡异。慢慢,旋律合起来,像齿轮格于辄上,却不时有激越的突发状况,一颗心吊着。再然后,那感情突然爆发,极高处忽然急转直下,竟然变得绵密缱绻起来。接下来的音符越来越挑逗,更煽动,仿佛男女交欢结合的呻吟,余音未断,猛然又是一个转折,左右两手的旋律互相追赶起来,听得人心烦意躁。
暴风终于过去,休止,绵密的柔情又扬起来。声音转为清亮,低音又隐隐,一股暧昧的气氛时现时灭,一抹微光时暗时灿下断的闪烁。
十多分钟的曲子,没有一刻我的心情是平服的,心脏不是自发的跳,而是随着音符在跳跃,怦怦溢出了胸口。
彷佛和弹琴的舒马兹杨谈了一场曲折的恋爱。
“喜欢吗?”曲终,他回过头来问我。
我冲过去,双手紧紧攀住他。这样的舒马兹杨,我不心动也难。这一曲,使我对他再次又爱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让我坐在他腿上。我搂得更紧。
“喜欢。曲名是什么?”
“在亚洲的星空下。”他的手在我腰间,缩得更紧,蓝眼像钻,闪着美丽的棱光。
“亚细亚这么大,又是哪一方?”我的眼带着笑意,狡黠的睇着他。
“当然在你刘理儿这一方。”舒马兹杨呵呵轻笑,嘴唇在我脖子骚着痒。
我控制不住笑出来。他的吻没停,且更往下触采,很快,轻快的笑声便变了调。
这一晚,在舒马兹杨公寓的琴间里,在人造的温暖的空气中,我偎在舒马兹杨的胸膛上,他醉在我刘理儿的星空下。
冷冷冷
舒马兹杨并没有打算公开发表那首曲子,虚荣的我尽管觉得可惜,但我什么都依。
可是,练习时,我央他弹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也跟着弹奏,极快就惊起别人的注意。
那个奥尔夫先出现。
“舒马兹扬先生,”他十分客气,“我可以请问,那是谁作的曲子?”
“我的。”舒马兹杨口气淡。
奥尔夫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都说舒马兹杨江郎才尽,使他无法不意外。
“相当有魅力的音乐。”奥尔夫称赞。
消息就这样传开。
“怎么办?”一大堆人涌来探消息。舒马兹杨的秘书应接不暇,他们连我都干扰到。不只是我,舒马兹杨的门生坐都没被放过,但他们没人听过完全的曲子,我当然也不会说。
“别理他们就没事。”舒马兹杨眉头却没放松。
他被烦够了。除此以外,还有一个舒马兹夫人,外加玛琳夫人。
“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如果我不缠着你弹奏,就不会变成这样。”
“这跟你没关系,你不必在意。”
“你还是骂我一下,我会比较好过。”我不是在说笑,这种暗潮汹涌、脚底下有暗礁似的气氛真让人受不了。
舒马兹杨总算笑出来。“刘理儿,你有被虐待倾向,明明说跟你无关了。”
“但再这样被那些人缠下去,真的会疯掉。”
“不好意思,反而是我拖累你了。”
舒马兹杨这么说,才真教我不好意思。最好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越希望,越偏偏愿违。反正不晓得是谁在外头推波助澜——我想是舒马兹夫人吧——事情不息反猖狂。
而且越演越糟。
冷冷冷
还有五分钟演奏会就开始。我坐在观众席中,无法抑制心情的紧张。
不算太大的音乐厅坐满了人,座无虚席,除了乐迷、记者,还来了一票乐评家。当然还少不了舒马兹夫人。
这些人那些人,全部都是来听舒马兹杨的演奏。
舒马兹杨当然不情愿,只不过,面对众方的骚扰,这仿佛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选择音乐学院的中型乐厅,快速决定时间,让舒马兹夫人没机会大肆宣传。演奏会只是应付和交代。
闻风来的人,那些记者、乐评家,把音乐厅塞满。想起初来柏林,我心中对曼因坦教授的安排的质疑,万分庆幸舒马兹杨没有透视的能力。
灯光暗了,嘈杂声静下来。我看见穿着燕尾服的舒马兹杨从舞台旁走出来走到舞台中心。
灯光打在他身上,英俊的脸没有笑容没有表情。我初次会见他时,他就是这个模样。
我低头看临时印制的节目单。曲目不多,只有四首,全是舒马兹杨自己的创作,压轴的就是那曲“在亚洲的星空下”。
第一曲是舒马兹杨多年前的旧作。怎么说?技巧自然不差,情感表达也是,但似乎隔绝着什么,总觉得亲近不了,没能抚慰人的心灵。
第二首曲于奔放起来,火候、力道十足,追平当年。后面一首有点闷,琴音多有抑郁,听得人透不过气。
最后一曲“在亚洲的星空下”就像我当日在他公寓琴间听到的那样。音乐一开始,我看到某些乐评家的眉头蹙起来,但我也看到一些讶然欣赏。
等曲子进行到那个宛如男女交欢呻吟的曲段,我的脸莫名的蓦然胀红起来。这才恍然大悟,这写的根本是我们相会的经过。
舒马兹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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