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处置我来决定。冤有头债有主,他俩犯了错,就得得到相对的处分。”
“没问题,你等我消息。”宣慈说完便翻身上马。“只是带死的回来,会比带活的省时省事。”
“我要活的,而且是四肢健全的活人。”他知道宣慈对下人──尤其是犯了罪的下人,向来心狠手辣。“等一下,我还有事要交代。”
宣慈勒住马缰,俊美的脸上满是不悦。“还有什么事?”以他的身分,做个顺水人情已是很给面子的事,如果想命令他或交代他,可得先秤秤自己的斤两。
“别再让我看到你出口伤人。”
宣慈眯起了微愠的双眸,盯着寄宿在芙蓉躯壳内的元瑛。“你是来替芙蓉抱不平?”
“你天性就高高在上惯了,说话狠毒不顾他人,俨然是你的天性,我管不着。但你若把这种高压威吓的态度用在芙蓉身上,就别怪我不客气。”
“凭你?”宣慈倨傲的坐在骏马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站在他坐骑旁面无表情的元瑛。“你能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动手吗?”
“不会,我不喜欢暴力,也不喜欢硬碰硬。”尤其是面对身手不凡、号称御猫贝勒的宣慈。“但我会从亭兰身上讨回公道!”
宣慈骤然涌起的怒火震慑到身下的马儿,令它惊恐的扬蹄狂嘶,在宣慈缰绳的控御下,不安的原地骚动着。
“相信你比我还清楚,是谁一直在亭兰耳边替你说好话、煽风点火,还替你看照亭兰的安危。”元瑛从来不喜欢蛮横对抗的态度,也不喜欢火爆相冲的场面。凡事都可以心平气和,以理性的方式沟通。
况且他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也具有一眼识破他人弱点的天赋。他不是没有本事制伏比他强猛的对手,只是他不想这么做。
除非有人惹到他最不容人侵犯的领域。
“你是在为芙蓉出气?”宣慈扬嘴淡笑,身下的马儿却越来越焦躁,任宣慈的仆役再怎么安抚,也平息不了它的恐惧。
“你瞧不起芙蓉的家世,宣慈。”
“我谁都瞧不起。”他只欣赏值得交往的人的人品与才华。
“是啊,所以你什么人都敢伤。但我不容你伤芙蓉,尤其是她的自尊。”方才他是给宣慈面子,才让芙蓉受到委屈。现在四下无人,大家尽可把话挑明。
“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为她浪费这么多心思吗?
“亭兰又是你什么人?”元瑛犀利的反击回去。
宣慈的俊脸阴森带狠,微微起伏的胸膛与沉重的鼻息反映出他极力压抑的怒火。
“你想保护亭兰的心,就和我不容芙蓉被人伤害的立场一样。更何况,亭兰目前仍是我弟弟的未婚妻。”他肯从中撮合亭兰与宣慈,已经是在卖他一个大人情,虽然元瑛知道自己的弟弟元卿本就有意让亭兰与宣慈共结连理。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没什么条件可谈。只要你再羞辱到芙蓉,我保证让你的宝贝亭兰得到相对的报偿。”
寅慈与元瑛沉静的对瞪良久,宣慈才赫然仰头大笑,他的坐骑与仆役都愕然不知所措,元瑛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严肃盯着宣慈。
“失礼了,元瑛。”宣慈带着高傲的笑容拉马扬蹄,气焰已不似方才的冷峻无礼。“你要的人,一个月之内带到。”
“多谢。”元瑛优雅的笑着拱手答谢,目送宣慈快马奔驰的身影。“唉,好了好了,没事了。送我回左家当假小姐去吧。”
他没力的由敬谨亲王府暗知内情的家丁送回左家,刚才的大丈夫气概与凌厉对阵的架式又全收回温吞的脾气里,一副软趴趴的斯文德行。
替芙蓉讨回公道的事是了结,元瑛却忽略了更重要的另一件事:他泄了自己骨子里敏锐精干的底。
这一点,宣慈全收在眼里,心里已拟好全盘主意。
元瑛霎时背脊一凉,打了个通天大喷嚏。
“奇怪,又感冒了吗?”
第八章
没有元卿在敬谨亲王府里照应,芙蓉成天忙得像无头苍蝇,还得随时装作元瑛平日应对的模样,和一大堆根本不认识的人交谈。
“元瑛,你又要溜到小弟的书房了?”
芙蓉落跑的身势被人发现,吓得她霍然一跳、蹦地转身。“我想进去读点书,大哥。”
“是二哥,他是二贝勒元梦!”元卿留下的童仆小阳赶紧挨在芙蓉身旁低声报信。
糟糕,又喊错人!谁教元瑛一家兄弟个个长得英姿焕发、俊美神似。除了元瑛和元卿之外,平日很少碰到面的大哥、二哥,她老记不清楚谁是谁。
“你果然跟大伙说的一样,变得很怪异。”二哥元梦精致邪美的俊脸上总有抹诡谲的笑意。
“上次给赵先生扎针扎坏了脑袋,所以我常常思虑一片模糊,请二哥见谅。”这是她和元瑛共同协议好的说辞,只要一有人对她起疑,就搬出这套法宝退敌。
二哥元梦冷眼邪笑,看得芙蓉浑身发毛。元瑛的大哥和二哥虽然长得很像,但会散发这股阴森气势的,只有二哥做得到。
“到正厅去,阿玛、额娘有事交代。”元梦话一了结,就像风一阵的飘往正厅方向。
“哇,他的功夫底子很棒喔,行动轻盈得像幽灵似的。”芙蓉站在原地忍不住赞叹。
“嘘!格格小声点,二贝勒耳朵很尖,他会听见您这番话的。”虽然元梦贝勒的身影早已飘远,小阳仍是紧张兮兮的贴在芙蓉身旁喃喃低语。
“噢……好烦喔。到底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累得有点无法胜任。
昨天才从狩鹿庆典上平安回来,她好好的,亭兰可不好了──坠马受伤。由于事出突然,连当时在场的宣慈都措手不及,所以亭兰受伤的事没人怪她、责备她保护不周,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
这在她的自信心上,又是重重一击。
“格格,您快去正厅吧。二贝勒会亲自‘顺道’通知您过去,恐怕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而且芙蓉格格想落跑的行动也被二贝勒算得一清二楚,小阳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吧,咱们走吧。”芙蓉连说话都有气没力的。
“不行不行,小的不能跟您去!”小阳吓得连忙摇头摆手。
“为什么?”
“小的……身分不对。”像他这种随侍在侧的童仆,哪有资格和主子贝勒一同踏入正厅。
芙蓉尴尬的僵在原地,连一个小小的童仆都比她清楚身分上的规矩。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尊卑礼数她全背过,进宫入值的细节流程也背过,平日诗词也要背一些,跑马骑射也得练一练,有空要到福晋那儿请安,像元瑛以往那般陪她打发时间。元瑛这种日子过得不累吗?不腻吗?
其实这种日子她不是过不来,只是装不下去。
上次因为行事太率性而为,被敬谨亲王质疑而吃了一堆板子,这回她得格外小心谨慎,扮好元瑛恭顺温弱的脾气。
元瑛和她在一起时就不会这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元瑛任性温柔的本性、自在开朗的表情,完全和他在人前沉稳寡言的孤僻形象不一样。
她不懂。为什么要活成人前人后两个样?为什么元瑛的父兄无法接纳他温柔细心的一面?为什么排斥他的感性与体贴?
“你总算来了。”芙蓉恍惚的一踏进正厅,就被这威武沉重的嗓音震回了神。
“对……对不起,孩儿来迟了。”芙蓉低头拱手,冷汗无声滴在地板上。
怎么会找这么多人在正厅集合?除了前方正座上的王爷、福晋外,左右侧座的一排伯叔、一排兄长,豪华气派的偌大正厅里,俨然她是辈分最小的一个。
等她怯生生的入座之后,敬谨亲王才冷然开口。
“今日召诸位兄弟前来,除了商议家产的问题,我想连儿子的亲事也顺道底定。元瑛!”亲王忽然一声令下。
“孩儿在。”
“听你额娘说,你和左大人府上的格格交往密切,可有此事?”亲王一副审犯问案的架式,毫无谈婚论嫁的喜悦。
“是……”该不会是要撮合她及元瑛吧?
“你中意她?”亲王严酷的眼神眯成一道寒冷的线。
“这……孩儿……”芙蓉局促不安的红着脸。她该怎么说?替元瑛回答“是啊,我很喜欢她”未免太自抬身价,可是她又不想说“不是”……
“回话!”
“孩儿……目前没和哪家格格走得近,只有和芙蓉格格比较……比较有往来。”她是说真的,因为假冒元瑛这段期间,她不曾见过元瑛有任何女客来访。
“左芙蓉?”对侧座位上一位中年长者开口,“是内秘书院大学士左大人的女儿吗?”
“没错。”元瑛的大哥元律冷淡的开口。“左大人原本有三位女儿,左芙蓉排行老三,但而两位幼年早夭,现在只剩她是左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
连这种事都查清楚了!难不成她家祖宗八代的资料也全在他们手上?
“内秘书院大学士的左大人……”另一位中年长者陷入思索。“翰林出身。虽然家世平庸,却颇负文采。假以时日,可能有入阁拜相之势,甚至拔擢入军机处。他的女儿左芙蓉涵养才气如何,元瑛?”
“这……她……呃……”芙蓉实在不敢在这种场合替自己说大话。“芙蓉她……才疏学浅,仅读书识字尔尔。”
“现在就替人家谦虚起来?你还没把人家娶过门呢。”长辈们一阵开朗的笑声,嘲逗着面红耳赤的芙蓉。
她脸是红的,额上一层汗却是冷的。
“不配!”敬谨亲王低沉稳重的一句,震慑到芙蓉心底最深处。
“我也这么觉得。”元律蹙眉附和。“元瑛再怎么胸无大志、平淡度日,好歹也是一名文士。一个才疏学浅的女子怎配得上京师第一‘侧帽才子’!”
侧帽才子,正是京城中人对元瑛私传的美称。
“如果她有相当的家世或富厚的财产就另当别论。”元梦邪邪的笑着。“或者……她有仙女下凡的姿色?”
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是如此,纳她为妾即可。做正室,恐怕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一名年纪较轻的中年长者斯文的建议着。
妾?如果要和元瑛共结连理,她只配当个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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