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对于饱尝相思之苦的她,是太长了。但是以城府极深的皇帝来说,仍然难消心中怒意。
感觉脸上凉凉的,原来泪水早已纷纷掉落,她既期待夫君归来,又怕有事发生,忧喜交集,竟是情难自抑。
抹去泪水,极目远方,静待五王爷的队伍出现。后面的阿晴和阿雷骑在马上,也是等待他们的父亲杨晋。
“王妃姑姑,我爹和王爷姑父怎么还没回来?”阿雷伸长脖子问道。
“侍卫来报,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再等一下。”
“王妃姑姑,我先到前面看看。”阿晴胯下一踢,准备急驰而出。
“阿晴,等等!”婵媛看到后面来了一队宫廷禁卫军队,领头的是一名宦官,她越发感到不安了。
她今天轻装简从,扮作男装,只带着两个孩子,是以没有人注意她,待禁卫军过去后,她才示意阿晴阿雷跟在后面。
果然,禁卫军迎上了五王爷的车队,双方皆停了下来。
“五王爷接旨,皇上有旨,五王爷朱翊铮罔顾朕意,擅自作主,逆天行道,着令立即废为庶人,暂押锦衣卫诏狱看管,另日再徙凤阳高墙监禁。”陈矩传了口喻。
该来的终于来了,朱翊铮跪着微笑道:“谢万岁。”
陈矩上前扶起他,脸色为难地道:“五王爷,您也知道我们是奉命办事,这几个月来,有关您在南方代天巡守的奏章,皇上一字不漏的看,可却什么都不批,什么也不讲,昨天才听说您要回来,就……唉!”
“是我得罪皇兄了。”
“五王爷,锦衣卫那边我很熟,他们不会亏待王爷的。”
“无所谓。”朱翊铮神色自若。“要怎么去诏狱呢?”
“请王爷还是骑了马,由卫队护送。”
“好……”朱翊铮目光一转,见到了他最思念的脸孔。
她都听到了,那双大眼含着泪光,粉嫩脸蛋变得苍白,吻过万遍的红唇紧咬着,似乎是在忍受内心最大的激荡,而携手握过的柔荑则是剧烈地颤抖。
他忘情地注视她,两人无言,遥遥相望,心相系,意相通。
爱你,爱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生前、死后。
都听到彼此心底的声音了。他不愿节外生枝,硬是抑住上前拥抱的冲动,只是给予她一抹极其温柔会意的微笑。
“杨晋,”他转头过去吩咐:“帮我照顾婵媛。”
再度跃上马鞍,毅然道:“陈矩,带我去吧!”
禁卫军队扬尘而去,再无回头,只留下了五王爷的随从和车队,不知所措。
“爹!”阿晴奔到杨晋面前,困惑地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王爷姑父?”
杨晋摸着女儿的头发,望向孤立风中的婵媛,深深叹息。
当初五王爷走的就是死路,他求仁得仁,心中无憾。可婵媛呢?——
王府内院,不再有欢笑声,愁云惨雾,气氛低迷。
皇帝只是传口喻撤去朱翊铮的爵位,却没有正式发诏公告,也没有派人抄了王府,而朱翊铮困于诏狱,已经半个月了。
婵媛想尽办法晋见太后、皇帝、后妃、王族,全都吃了闭门羹。
是了,她现在只是犯罪庶人的妻子,谁还愿意见她?
杨浦当仁不让,第一天就上书为女婿求情,结果被皇上勒令梃杖四十,连降三级,其余阁臣看到了,就算与朱翊铮交好,也不敢再管皇帝的家务事。
杨府里,婵媛为受伤的父亲送上参汤。
“原来皇上一直不让我辞官,就为了打我这一顿。”杨浦慨叹万千,三十年为将为帅,只有他打别人,哪让别人来打他了?
“爹,您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身子再说。”
“媛儿,你这些日子到处奔走,你也休息吧!”杨浦轻拍女儿的肩头。
“不,皇上一日不下决定,我就继续努力。”婵媛虽然疲倦,但大眼清亮如常。
杨晋说出了大家的忧虑:“如果直接送王爷到高墙,就可确保王爷平安无事。可现在只是关押王爷在诏狱,皇上的意思……是放?是杀?是困?倒教人捉摸不定了。”
高墙乃是大明王朝的皇室监狱,设于凤阳,专门囚禁犯罪的宗族。
“如果翊铮进了高墙,我就跟他进去;如果他难逃一死,我就一辈子为他守寡;如果皇上还没决定如何处置他,我就要救他。”
婵媛神情坚定,语气刚毅,而明眸深处里,仍有一丝温婉。
事情发生至今,她一直不慌不忙地奔走,不掉一滴泪,不喊一句冤,她争的是天理与正义,毫无畏惧。
“媛妹,你捱得住吗?”杨晋担心地问道。
“翊铮捱得住,我就捱得住。”婵媛微微一笑。
“好!不愧是天朝飞将的女儿。”杨浦感叹地道:“王爷所做所为,民之所向,他无悔,你无怨,好!”
“我明天再想办法上书……”婵媛正在盘算,赵管家带了莫追魂进来。
“王妃,王恭妃秘密派人到王府,请你立刻乔装进宫。”——
王恭妃乃是当今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秉性温和,明白事理,她知道朱翊铮在扶持常洛当上太子一事上,费了很大的心力。她感念在心,是以甘冒风险,准备一救五皇叔。
可惜皇上并不宠爱她,她无法直接劝说皇帝,只能安排五王妃向太子求情,再由太子出面说情。
婵媛扮作一个小太监,跟着王恭妃的亲信太监,走在迷宫似的皇宫内苑。
更深露重,霜寒风冷,婵媛额头却冒出细微的冷汗。
来到毓庆宫,带路的太监低声道:“五王妃,太子爷那边,就看你了。”
婵媛点点头,今夜,她将孤注一掷。
只听得朱常洛笑道:“这么晚了,母妃还要你们送东西过来呀?”
“太子殿下!”婵媛立刻跪倒。“请太子殿下务必救五王爷,”
“你!你做什么?”朱常洛惊吓得东张西望,连忙挥手斥退身边'奇''书''网'服侍的宫女太监。“你是谁?现在谁敢谈五王爷?”婵媛抬起头来,双目直视惊慌的太子。“殿下,我是五王妃。”
“是你?你不要命了吗?”二十岁的朱常洛又退后一步,仍然是一脸惊恐。“你还不走?要害死我啊?”
“臣妾不敢惊动殿下,只是五王爷一事,还得请殿下做主帮忙。”
“我早就不见你了,你还来做什么?”朱常洛吓得软倒在椅子上。“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大发雷霆,把我这个太子废了。”
“殿下若无五王爷,今日又岂能坐上太子的位子?”婵媛义正辞严,逼视着这个懦弱小子。
“是这样没错……”朱常洛当然明白,最早是朱翊铮让皇帝打消立常洵为太子的念头,后来又和朝臣多次力保他德性端正,可立为太子。他叹了一声。“自幼五星叔教我念书、习武,又教我为君之道,我也很喜欢五皇叔,可父皇这次真的生气了,我去求过一次,被骂了出来……”
“殿下将来也要成为人君,难道不能分辨是非曲直吗?”婵媛激动地陈述着:“开矿暴政本来就是不对,皇上既然下旨停止采矿,王爷只是执行旨意,他何罪之有?”
“父皇并没有说五皇叔是犯了什么罪,也许不是开矿的事,可能是五皇叔迂逆了圣意……”朱常洛忽然结巴了。“父皇说……父皇说!叫我不要管五皇叔了……说不定五皇叔还想夺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婵媛猛然站起,走到太子身边,语气冰冷而坚定地说:“如果他要夺位,他早就夺了,还留你们几个不长进的侄子吗?”
“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是太子……”
是太子又怎样?虽然号称忠厚勤恳,说穿了,就是懦弱无能。婵媛为大明天下叹息,如此大好江山,却是如此父子人君,难怪朱翊铮要忧国忧民了。
“臣妾绝对不敢惊吓太子,还请太子顾念五皇叔旧情,劝说皇上放了王爷,可以吗?”
“可以!可以!”朱常洛已经吓得汗流浃背,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么臣妾告辞了。”
“哎,你等一下。”朱常洛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见父皇,你自己去跟父皇说,可是……”他心虚地抹掉汗水。“父皇要是怪罪我,我会说……嗯……是你挟持我面圣……”
“臣妾明白。”婵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直到今天才能体会,为什么过去朱翊铮提到他们朱家时,不是冷笑,就是忿怒。
无情最是皇室人,虽有血缘,却是人人为己,毫无骨肉亲情。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皇帝因此而杀她,她亦无惧,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挚爱的夫君。
身分离,心相系,十年魂梦与君相依,生死不渝——
夜渐深,皇帝尚未就寝,也没有召来妃嫔陪侍,只是歪在榻上看奏章。
太子带了婵媛进来,胡言乱语几句,皇帝没有申斥,任他离去。
婵媛仍是穿着太监的服色,跪在地上,准备接受皇帝的问话。
“你抬起头。”
婵媛直着身子,毅然抬头,清亮大眼直视着一身肥肉的皇帝。
“扮了男儿,果然俊俏!难怪老五爱不释手了。”皇帝笑眯迷地看着她。
婵媛忍受那贪婪的目光,大声道:“五王爷无罪,请皇上明察。”
皇帝并没有回应她。“朕不见你,你就想了这个方法,硬是来向朕求情?”
“是的。”婵媛不想再拖王恭妃和太子下水,独力承担一切责罚。“臣妾失礼,还望皇上恕罪,只是五王爷公忠体国,奉旨行事,并无罪过,此次才从南方回来,竟被皇上投入诏狱,臣妾不解。”
“你不必去了解这些事,他做错了事,朕不顺心,不能拿他吗?”
“敢问皇上,五王爷的罪状为何?”
“呵呵,你胆子很大喔!”皇帝没有生气,又在她清秀的脸上来回逡巡,虽不艳丽,但另有一股清新的气质,他笑道:“老五做了什么事,他心知肚明,朕不能再留他。”
婵媛一惊,眼睛睁得更大,她竭力稳住颤抖。“请问皇上……要如何处置?”
“本来是想送他到凤阳高墙,终身囚禁,现在看到了王妃你,嘿!”皇帝干笑一声。“把你也送进去,这太可惜了,不如杀了他,朕再纳你为妃。”
“不行!”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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