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为了准备一年一度校艺术节的背板设计和文案,远冰不得不在保安清教室后又溜回去加班,等到完成,连星星都睡了。
我猛然害怕起来。以前加班,总是和手下一起干活,干完了,或者一起回,或者男生送到楼下。可今天是孤家寡人。教室离宿舍又远,坐校车要20分钟,这一段路,我是死也不敢走的。在教室里囫囵一夜也不是一回事,据说前两年有个女博士就是从这里跳楼自杀的……
我的灵魂开始尖声惨叫……
恐惧时就理所当然地想起了东方寒。
教室就在山脚下,小木屋倒是离得不远,出门右拐就是。我好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了,也很久很久没有见他了。老实说,要不是今晚出状况,我也断不至于突然无端想起他的。
不过也奇怪,一想到他,马上就一点都不怕了。有一点是永远的、绝对的没问题的: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只要我有麻烦,他就会拚了性命的帮我。打小认识东方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夏末的深夜应该不很冷,即使这两天突然变天了,即使是在山间。可我却一个劲地抖抖索索,裹紧了衣服也不管用。出楼门、爬石阶,被沿途的种种夜籁唬得一惊一乍,好容易见到他的“荆扉”,我如获大赦地扑过去,大力擂门,用家乡话胡乱地叫:“鬈毛,开门,鬈毛。”声音有点失控,听起来尖锐凄厉,不像是我发出的。
屋里的灯很快就亮了,紧接着门也开了,我一头闯了进去。
屋里很暖和,我的心马上就安静下来了。这时才发现,他穿着单衣,眼睛还不能睁开,房子的最里面,钢丝床上的被窝半开着,我刚刚是硬生生的把他从梦中叫醒的。
他一只手挡着光,一只手掐住我的胳膊问:“什么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他的脸色也是一贯的冷峻,但手指的力度传递给我他心里的紧张,我这样子大概吓着他了。
“放手,好痛啊!没什么啦,我……”我简单叙述了一下今晚的情况,没有说到自己的恐惧和疲劳。我一句句的说,他的手一点点地松,我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打了个呵欠,忙用手掩住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钟——3点20分。他什么也没说,倒了一杯热水给我,我抱着水杯取暖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站到门口:“抽屉里还有点饼干。”
我摇摇头:“我不饿。”
#奇#“那就早点睡。”
#书#我跑过去抵着门:“你要去哪里?”
#网#“无所谓,随便找个地方打发。”
我犹豫了一下,让开了。我能怎么样,我说我害怕又能怎么样?总不能让他守在房间里。实在是累了,很想睡觉,睡着了就没什么害怕的了。我想。
他默默的看了看我,低声道:“你放心,我不走远,就在对面的树下面眯一会儿。”
他总是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我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这怎么行?睡不好的。”
“本来我也睡好了,再说一会儿就天亮了。你赶紧休息吧——先烫烫脚。”
门开了,又关上了,开关都很快,夜气、寒冷和黑暗都来不及进入这山间的小木屋。屋里明亮、温暖、安全,让人心塌实。
我摸了摸被窝,还是温热的,被窝的形状像一个鸟巢,我就是那只黄昏风雨中倦飞的归鸟。瞌睡虫爬满全身,我脸也不洗,袜子也不脱,就钻进了被窝。
醒来的时候,一时不知今昔何昔,只有睡得心满意足的惬意和饱满。枕边的墙上用铅笔写着两行字,我凑过去努力地瞧:
日暮风吹,
叶落依枝,
“好句子啊。”我暗暗地叹,依稀记得是以前背过的什么古诗,但一时想不起后几句。
被头和枕巾都很干净,而且温暖,我舒舒服服地展开身子,发现枕边还有几本书,历史、贸易、军事、励志的都有,都夹着纸条。我随意地抽出来看,大多标着页码,或者几句提示和索引,都很潦草,惟有一张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四句:“生而孤苦,死亦萧瑟。天地寄客,何以为乐?”夹在沈德潜的《古诗源》里。那如雕刻般工整的笔迹让我回想起他小时侯为我抄写的作业来。
他还看这样的书?我不免惊异起来。第一次这么接近东方的生活,竟有很多意外。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他在作什么?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耶,枉担了个好兄弟、铁哥们的名号。
我慢慢地打量他的小木屋。已经大大的变了样,倚墙多了两个书架,上面垂下来几盆吊兰,墙上四散地贴了些彩纸,上面荧光笔写的大概是比较热的书名。一个树墩好象是天然的,上面零散着速记本和笔,还有两三枝枯犹不残的重瓣野菊和雪白素雅的小冬菊。我依稀想起,前一段朦胧知道他的图书代购做得顺利,大概是有了点“定产”兼卖一点书了,据说有学生跟他都混熟了。
视线顺着墙往门边移,赫然发现东方正趴在窗前的桌子上,我条件反射地抱紧被头,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会在房里?我们昨夜“同居一室”了?我还是个……我要是有心脏病、脑溢血、心肌梗塞什么的,这会子肯定已经僵尸横陈了。
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我顺手从枕边操起一本书,掂了一下,又换了本薄点的。细细瞄准他的背——好大一声响,正中目标,他弹了起来。我赶紧收回胳臂,把脖子以下都活埋进被子。
等他反应过来,马上面露愧色地退到门边,吞吞吐吐解释道:“外面实在太冷了。”见我还是一张绝不宽恕的鲁迅脸,又道:“我什么也没作,就这样趴了一会儿。”
“那……你……”什么都没作?那总看到什么了吧?我的睡相是不是很难看?有没有磨牙、说梦话、蹬被子?我也知道最近两天变天了,我也知道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可是我的睡相……
“你快滚开啦,我要起床了!”我当一回怒目金刚,大吼道。
一起床就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气得直骂自己:好蠢啊,昨天晚上怎么没想到给申如打个电话?叫他去教室接一下不就结了?还舍近求远地跑山上来。不过或许我做得对,还是不打搅他的好。
天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我拉开灯,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还不想放东方进来,就独自在房里悠悠地转。
应该承认,这山间的小木屋已经被整顿成一个小巧而雅气的书香精舍了。墙头彩纸上写着估计没有多少依据的“好看指数排行榜”、某院某系教授所荐书单、某院某系毕业生推荐的应考书单,“敬请参考”,还见缝插针地抄了些残篇: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陶弘景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普希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
是者我自是之,而物非是也。非者我自非之,而物非非也。——菩提达摩
斧头问树要斧柄,树就给了他。——泰戈尔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
我一条条地读下来,尤其是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不禁大乐。这小子居然能从千奇百怪的字海里捞出这么多断章来,佩服!佩服!忍不住高叫:“阿寒,东方寒!”
东方应声就进来了,怀里很宝贝地抱着一个塑料袋:“你好慢啊,都快凉了。”原来他已经把早餐买来了。
我不顾吃相地就着豆浆啃火腿烧卖,美不滋的,吃得两手油乎乎。这样的食物日常普通,不上台面,也不足为外人道,却安详而温暖,正是居家的持久味道。
此时的小木房子里,桔黄的光晕中,豆浆微薄的热气氤氲着,杂着淡淡的早点油香和木头原香,再躁动纷繁的心绪也能平和宁静下来,一如秋叶之静美。
“真好吃。”我笑道,笑到最后,慢慢地有点黯淡。我最近跟申如有点不愉快,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比如吃东西,我们几乎吃遍了东市的高级馆子,而我开始怀念那种嘈杂、热气腾腾、要跑城管的小夜摊,为此我们的意见总不统一。他工作又忙,老出差,我们已经有段日子不约会了。以前还商定,说这个冬天他去我家过春节,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我最近这么玩命的工作,多少也有排遣情愁的意思。
“怎么了?”
“没有啊。你这里看起来好风雅啊,想不到你这么个粗人还蛮内秀、蛮有情调的。以后我来这里看书好了,当我的私房。”
“要是顺利,我明年就在校门口盘一个门面正经做书店,到时候请你帮着设计?”东方就有这本事,多惊人的消息都可以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我大呼小叫地替他高兴:“哇塞,鬈毛你很棒耶,好,包在我身上。——喂,怎么了?”
东方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没什么,好久没听到人叫我小名了。”
我也笑:“是啊,鬈毛、鬈毛,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侯……”
“我们小时侯”,我们小时侯!无论现在如何瞬息万变,无论未来如何不可捉摸,我们小时侯的人和事永远存在着,再也不会改变。而且,没有人能走出自己的童年,就像没有树能超越自己的根。
4、当时只道是寻常
“请给我查一下这几本书有没有现成的,如果没有我就预定。……小姐?”
冰儿从报纸里拔出脑袋来,匪夷所思地:“你叫我?”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白痴赫然戳在面前。形容男性潇洒最好的一个词是“玉树临风”对不对?好,想象一下这棵玉树已经枯死三百年了,不过还没倒,那就是现在站在远冰面前的这个人。
“你不是方老板请的售货员?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远冰被搞糊涂了,恼火道:“喂,我爱一个人待着关你什么事?”转而一想才明白,难道我像个卖货的?这个人好眼拙啊!她不怒反乐,“(升调)哦……我服务态度不好你可以去投诉啊。方老板?……”她翘着二郎腿翻白眼,“(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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