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间的薄被扯了一半过去。
黑凌霄休养了好些天,身躯虽然动弹不得,但指挥脖子上的脑袋左右转动还不成问题。收回原先一直凝定在屋里最大那扇窗外的目光,他望向右侧床位,看见黑盼盼深陷在软软枕头里,厚眼镜被挤到了眉峰上头也不以为意,浮肿的眼皮牢牢合锁住她的双眸,模样看来是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眼下的黑眼圈大得惊人。
他望着她,知道时间的流逝、却不知道注视了她多久。
她的五官都是再熟悉不过,自小到大没有多大的改变,脸孔还是那么稚气,稚气到时常让他忘了她年龄比他还大。
只是他不曾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细细数着她扇形睫毛的根数,漂亮的细眉,还有不注意便会忽略的淡淡双眼皮……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动手替她拿下眼镜,不让镜框阻碍她的睡眠及……他的视线。
她的镜片厚得吓人,他透过镜片瞟了一眼,发觉镜片前方的景象扭曲成一片朦胧。
“好深的度数……”原来以前希丽雅“偷渡”到研究所里给他们看的日文漫画里的螺旋状镜片是真有其物。
“一千五。”黑盼盼酣酣的声音插入,报上她的近视度数,声音在笑。
发现她没睡,黑凌霄紧抿的唇角有片刻僵硬。幸好他除了傻楞楞地取下她的眼镜外,没做出任何不合适的举动——像是伸手去碰触她看起来好软好嫩的脸颊,还是抚摸轻嘟的樱色丰唇。幸好……黑凌霄将眼镜还给她,佯装一派无趣,口气冷淡,“简直是瞎子。”
“是呀,拿下眼镜就几乎全盲。”黑盼盼笑着调侃自己,但没睁开眼。或许她真的太累太累了,连撑起眼皮的力量也没有。“你不一样吧?我记得你的视力超好……你是不是可以看到七百公尺外的那栋房子里有个绝色大艳姬在换衣服?”她打趣地提出假设。
因为他体内的基因,让他拥有鹰般的锐眼。
“有,她正脱到胸罩。”黑凌霄冷睨她一眼,接续她的话。
“呀!不准看!”黑盼盼弹跳起来,一只手捉住被单朝他头上罩,要他非礼勿视。
天!难道七百公尺外真的有个大艳姬在换衣服?!失策啊!
“不准你看她!快快忘掉你刚刚看到的景象,不准回想!”她慌乱命令、恶霸强制,哇啦哇啦叫得好凄厉。
“七百公尺外是公墓啦!”黑凌霄的声音从被单下传出,因为是闷在枕头间,所以听不出是否在笑。
“公墓?”黑盼盼傻住,大黑框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鼻尖。“可是那里有一栋透天别墅……”
“那是在一千两百公尺外,里头没什么艳姬,只有一个目测约二十四岁的男人在哄怀里的小婴儿睡觉。你想闷死我?”
闻言,黑盼盼掀开被单,看见黑凌霄双眼直盯着她,眨也不眨。
她对自己过度的反应很是羞惭,搔搔自己的鼻心。“你视力真好。那么远都瞧得清楚噢?”
“拜你们所赐。”黑凌霄扯扯嘴角,回答得很讽刺。让他拥有这么惊人的“鹰眼”,也是他们的实验结果。
“那你是不是也看得很清楚我鼻头有几颗粉刺?”她再问。
黑凌霄也当真投以认真的注目,像是准备如她所愿,一颗一颗点名她的鼻头粉刺,黑盼盼忙快手捂住鼻子。
她只是随口说说,才不是真要让他看得那么清楚!
“我从没算过。不过你额头上的红痘子连算都不用算,够明显了。”前几天还没冒成这样,现在都已经七星连珠,再下去就满天星斗了。
黑盼盼放弃再遮丑——现在遮也来不及了——重新躺回枕头上,和他鼻眼相对。
“那是因为我熬了两天两夜,痘痘才会冒成这副德行。”冒出来的不只是痘子,还有严重的熊猫眼;唯一消失在她脸上的,只有她的内双眼皮。
“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了?”会让天才女废寝忘食到这种地步,八成又是哪门子的诡异研究。在思考如何将鸟翅膀接到人背上吗?还是喝些什么奇汤怪药可以让人腿变成鱼尾?
“我哪有——”黑盼盼打了个大呵欠,长长的睫毛沾了些水亮。“我只是在看一些早期的实验资料,想从那堆资料里挖些有用的东西,说不定……”突地,她没了声音。
“说不定什么?说不定你会研发出怎么从鸡蛋里孵出人类?”
“听起来好恶……”黑盼盼俏脸轻皱。她对这种蛋孵人没有半分兴趣。
“噢?我还以为你会鼓掌叫好,感谢我提出一个不错的idea。”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是因为他的意见不够变态吗?
“这种违反生物学的事,我才没……”她二度收了声。
她就知道他在讽刺她!他就是违反生物学下的产物,她才不顺着他的句子接话哩!
“你怎么不猜想,我在研究让大家都幸福的东西?”
黑凌霄以冷笑回应。不用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同样能将心里的嘲弄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做什么笑得这样不屑?黑盼盼将被子拉到下颚,给了他埋怨的一瞥。
“黑凌霄,我可从来没有想学我爷爷那套,我也不觉得将物种法则弄乱有什么好有成就感的。土拨鼠挖地洞、蜘蛛结蛛网、袋鼠会跳、鸟儿会飞,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我不会想将一只土拨鼠改造成啄木鸟,更不想让鱼儿上树。研究的目的,应该是试图让物种过得更好、更幸福,否则就只能称之为“疯狂”了。”
她从来都没改变这样的想法,就算在研究所里见识过太多太多会让人对生命麻木的实验过程,看着实验失败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抛掷的鼠尸甚至是人尸,她也没有因而扭转观念。
察觉黑凌霄的眼神变得深浓,还越来越火热,好像受她一席话所影响,黑盼盼本想再接再厉表明她和他是同一挂的,但是他接下来的俐落答复像根针似地,快狠准地戳破她的喜悦。
“矫情。”加外一声冷哼。
“我只是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迎合你。”
“虚伪。”再来一声嗤之以鼻。
“反正你对我就是没有好评价。”半点也不会隐藏!虽然她听不到他心内话,但是八成也不会太好听。
“不然你说说,你在研究什么会让大家都幸福的东西?”黑凌霄一副“我勉强一点听你说”的倨傲口吻,等着听她会说出啥令人刮目相看的好玩意。
“我在研究让你喝一口就会爱上我的药水!”黑盼盼兴奋莫名,像个小女孩在陈述梦想时欣喜奇+shu网收集整理若狂,眉飞色舞。
黑凌霄全然没感受到她的高兴,脸色一变。
别说他没给她机会——他给了,是她自己不珍惜,逼他开口羞辱她!
“你不如去研究喝一口就能让你的智商从零开始长进的药水!”这还比较实际有用,社会少一个白痴是一个!
“我的智商够高了,我个人很满意,没什么兴致再去调高它。”知足常乐嘛,她不会太贪心啦。“我觉得这一定是跨世纪的大发明——你想噢,只要一口,就可以让两个人幸福,不再有猜忌怀疑或是花心不专情,管外头有多少狐狸精和花痴男,都不会成为阻碍,一心一意对待一个人,眼里心里都是对方……”
“不管两人是不是真心相爱?”
“当然会是真心相爱呀!都说了喝下那种药就会让两个人对对方忠诚不二——”黑盼盼努力想再解释清楚。
“不管在喝药之前,两个人是不是真心相爱?!”黑凌霄在乎的却是这个。“这样和漠视人心有什么不同?!就算其中一个人根本不曾爱上另一人,却仍必须臣服在你这种没营养又没脑的烂实验下……你爷爷以改造基因为乐,你以改造人心为乐,真是青出于蓝。”黑凌霄嘴里夸奖,眼里却只有满满的冷嘲。
“我讲的是你和我。”她与他,才不算无情又无意。
“我讲的也是你和我。”
真有默契,连想法都一样,只是认知上天差地别。
“我很爱你呀……”她沉下眼,抿了抿唇。
“那我呢?”她问过他的意见吗?她问过他爱她吗?没有!她只一心一意想调配诡异的怪药水来“改造”他!
“你会爱我的。”虽然没办法回答得像上一句那样笃定,但她是如此不断不断告诉自己。
“靠你的药水吗?”
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咽下任何一滴她递上来的水!
“不用这样看我,我没这么小人,趁人之危。”黑盼盼看明白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忖,不用读他的心就清清楚楚。
真伤人,一点也不懂得掩饰他的厌恶……“我黑盼盼又不是那种要不到就耍赖,甚至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会凭自己的本事。”
“刚刚说要研究会让我喝一口就会爱上你的药水,这算不算耍赖、算不算不择手段?”如果这还不算,他真不知道什么叫耍赖,什么叫不择手段了。
“嘿,为什么你和黑澔他们同样跟着希丽雅认字读书,他们就傻得很可爱,你却这么会反驳我?”一点也不像一只涉世未深的“白老鼠”!黑澔他们偶尔还会流露出迷惑天真的模样,有时更会用错措辞,但黑凌霄不会,说话又酸又刺,还老爱挑她语病,吵不赢他,真教人没有成就感。
黑凌霄没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那位唯一一个肯花心思将他们视为人类的希丽雅博士,教他们识字、教他们道理之外,黑盼盼也是推手之一。她总爱绕在他身边,叽叽呱呱讲好多好多话给他听——不管他是否露出没兴趣的神情,她都可以自得其乐,视他的不耐烦为无物,从她的学校生活、课堂上的趣事、人际关系,甚至是哪个男同学向她送花递情书这类芝麻小事,一字不漏地讲述给他听,也难怪他的语文能力远胜过其他“白老鼠”。
黑盼盼又打了个呵欠,看来已经在硬撑了。虽然双眼无意识地眯成比隙缝还要隙缝的黑线,但是那张檀口仍不肯死心闭上,声音也开始含糊。
“我想睡了,你不要说话,好吵。”
他制止了她的发言,看似想替自己挣些清静,实则却是不想见她这般荼毒她自己。他与她的聊天内容称不上开心,也构不着畅所欲言,不用牺牲她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