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爪冷影在月光下一闪,珍珠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却无法退出利爪的范围。
“不好!”女子惊叫。
黑影刷地扑身欺上来,珍珠惊恐得忘了伸手抵挡——就算她记得又如何?她活着的时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死后也没变得高明多少。
蓦然,一股强光自她额间激射而出,黑影躲避不及,竟让那强光照个正着,黑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尖叫声。
“雷破!”一声低喝。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斗蓬出现在她眼前,瞬间天空卷起了诡异的乌云,一道剧烈冷光刷地自天际击下。
轰!
黑影发出剧烈的惨叫声,在雷电中化为灰烬;而灰烬处几个微弱光点冉冉升起——
她死了吗?又被雷劈一次?钟重到底有多讨厌她?总时不时召雷打她——
“收!”
女子终于赶到了,她身旁也跟着一个斗蓬人;斗蓬人伸手一扬,将那些微弱光点尽收入袖。
“呼!好险!”
女子瞪大了眼睛,她的模样极为可爱,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脸古灵精怪的表情。“幸好你们来了,幸好妳没给那夜叉伤着,幸好这些游灵全收回来了!”
珍珠惊魂未甫地望着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竟然没死——是因为鬼魂本来就不会再死吗?
“我是绿袖。”女子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我旁边这家伙是金无极。”
斗蓬男人竟然翻下了斗蓬,露出一张俊脸,微笑地望着她。
珍珠更说不出话来了。他也是狩魂使之一,看装扮就知道了,但是他却翻开了斗蓬……
她抬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钟重,钟重可从来都没有翻开过斗蓬,她还以为斗蓬下面一无所有,翻开之后就只是一片空荡呢。
“原来是护灵印啊,”绿袖艳羡地伸手轻轻碰碰她的额头。“真好……”
“好?我巴不得不要!”珍珠厌恶地甩头。
“妳不要?这可不容易修行啊!”绿袖大惊小怪地轻嚷,“这要听菩萨说多少年的经才能有这种道行?金无极啊,只要一听菩萨讲经便昏昏欲睡了,莫说修不成,就算真给他修成了,恐怕他也舍不得给我呢,哼!”
“为什么?”
绿袖狐疑地望着她。“妳真的在冥界几百年了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珍珠尴尬地笑了笑。“没人跟我说,我也没想过要问。”
“护灵印呢,是他将自己的修行化成印记转送给妳,那不但可以保护妳的原灵,万一妳出了什么事,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因为那就好像是他也出了同样的事一样。如果有一天妳的原灵消失了,他的原灵恐怕也难以保住;而如果妳转世投胎了,护灵印会变成妳的守护灵,总之是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他几千年的修行就这么平白的送给了妳勒。”
珍珠错愕!她没想过这“护灵印”竟是如此珍贵!转生使当时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但绿袖所说的话却显然更有可信度,护灵印的重要性立刻大大提升。
“刚刚那夜叉也算小有修行了,他偷了不少游灵,想来在修罗界也不是没没无名的角色。我跟金无极整整追了他几天几夜都追不着,有时追着了却又抓不住他。妳瞧妳一有危险,这护灵印不就大大发挥功效了吗?要是换了我让那爪子一抓,恐怕原灵就要被打成重伤了。”
绿袖摇摇头,横了一眼不远处两名斗蓬人叹道:“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金无极啊就没待我这样好。”
那两条斗蓬影像一左一右静静站立着。他们在干什么呢?交谈吗?
真难想象钟重会与人说话,这么多年来她跟钟重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有时候她根本忘了钟重会说话。
“你们……也是菩萨命你们在一起的吗?”
“菩萨怎会管这种事情?当然不是啦!”绿袖笑道:“我也想当狩魂使,上面将我配给他,跟着他学着做,我道行还浅得很呢。”
“妳自己想当狩魂使?”珍珠意外,“妳不再去转世投胎了吗?”
“为何要转世投胎?”
绿袖从山坡上望着下面一片死寂的小镇。“像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生老病死由不得自己主张,命运好坏也由不得自己作主,人在轮回中万般皆是命……”她摇头苦笑,“奴家生前家贫,卖给了大户做奴婢,后来又被大户老爷强娶为妾,那种一辈子抬不了头的日子我苦怕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王妃……下面死寂的小镇里活着的都是苦命人,而皇城里的王公贵族们又怎会知道世间的苦?
她突然深深觉得自己愚蠢,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转世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她只一直觉得自己还能与王爷一起,苦也好,福也好,完全一派天真;这些年来钟重对她这种无聊的幻想从来都没有加以评论。她如此对待钟重,他却什么埋怨也没有,就这么默默地忍受着她的幼稚——
“以前我也想过再转世投胎为人,我上辈子过得那么苦,如果重新转世投胎的话应该可以当个好命人。”绿袖笑着说道。
“那为什么又不了?”
“因为他啊!”绿袖横眼望着金无极,“那家伙笨得很!当了多少年的狩魂使了,还是这么不中用。要是我不跟着他,他迟早要闹出事来。”绿袖说着,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一个大男人却比个姑娘家还爱哭,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人家鬼哭他也跟着哭,要不是我阻着拦着,不知道他要私纵多少冤魂。”
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她跟绿袖的情况刚好相反哩。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光看着人家这辈子可怜,却不想想也许他过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也许他是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龌龊事干得太多呢。”
“我……我没想过这一点……”珍珠瞪大了眼睛嗫嚅。
绿袖笑着拍拍她的肩。“幸好妳不当狩魂使者,也幸好钟重不是那种会哭哭啼啼、犹豫不决的家伙,否则啊,你们可有得苦头吃。”
不远处两名斗蓬人站在一起,他们完全静止的样子像是两条树底下的阴影——真奇怪,既然是两条一模一样的阴影,她又为什么能清楚的认出哪一个是钟重?
钟重的想法也跟绿袖一样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天快亮了。”绿袖举头望天。
“嗯……”她很久没看过人间的拂晓时刻;他们终究是鬼,见不得日头阳气。
“也该走啦!”绿袖拍拍衣袖,仿佛那上面真能沾染上人间尘土似地。
“你们要去哪?”
好久好久没跟人说说话了,珍珠寂寞得想哭。与活泼健谈的绿袖相处一夜,她竟已将她视为知己至交。
“唉唉唉,百鬼夜行啊,夜里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哪!”绿袖笑着说道。
“妳不觉得……不觉得无聊?几百年几百年做着同样的事情。”
“无聊?”绿袖侧着头想了想,好似觉得这想法很新奇。“没这么想过,跟金无极在一起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并不觉得无聊。”
“可是……几百年呀。”珍珠摇头,她说不出自己的寂寞、说不出那百无聊赖、说不出心底深藏的相思折磨,于是只能沮丧垂眼。
“珍珠……妳叫珍珠对吧?”
“嗯。”
绿袖微笑地望着她开口:“人界有人界的好处,冥界也有冥界的好处,我不想生老病死、不想再受感情纠缠,冥界于我是最好的归宿,所以我不觉得无聊呀。”她回头望着两名斗蓬人,脸上透着温柔笑意,“不过冥界跟人界一样,许多事情由不得我们决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不用想得太多了。”
原来连作鬼都有快乐。看着绿袖,珍珠只能默然。老实说她不懂这种快乐,虽然她已经渐渐习惯跟钟重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他的沉默、习惯他总是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守护——
绿袖他们消失之后,山坡上就只剩下她与钟重,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鸡啼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是几百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破晓,天际隐约透着暗金色光芒,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出来了。
她坐在树荫底下默默地望着天空,而钟重就站在她身后,一如往常静静等待着。
他怎么会如此有耐心?是因为他们反正已经没有了生命、反正已经没有了时间吗?
“为何给我护灵印?”
钟重不答。
珍珠回头望着那袭暗灰色斗蓬,很努力很努力地想了解钟重的想法,却一无所获。
“你真是莫测高深……”说不得,只得叹息一声。
她的叹息令钟重犹豫了几秒,他开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这一张一合之间的犹豫,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不是莫测高深,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当时她太脆弱,于是便给了她护灵印,他没想过需要什么理由。
刚刚金无极笑着问:待她那么好所为何来?
他同样答不出。狩魂使们全都知道钟重带着个骄傲的珍珠游灵,钟重耗尽修行给了珍珠一个护灵印——这些传言他都知道,也都听过,不少狩魂使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只是他从来都没有答案。
起初的不以为意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要问:为何待珍珠特别好?
是因为珍珠是他千百年来唯一的伙伴吗?
他很想这么回答,但总觉得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于是他也就只好不断的沉默,幸好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沉默——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很想为自己找一个答案,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跟珍珠相遇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虫子,从来不需要答案,只有“人”才需要。
“我还是认为你们想的不对。”珍珠突然这么说道。
你们?谁是你们?你们的想法又是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反过来想,再怎么可恶的人必然也有可怜的地方吧?不是吗?”
他说过这句话吗?钟重也在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自己几时说过这句话。他说的话够少了,而记录中可没出现过这句话。
此时晨曦透过薄薄的云照耀着小镇,天终于亮了。
珍珠回头给了他一抹微笑。“咱们回去吧。”
咱们。
钟重望着珍珠,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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