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己已回天乏术,但他多么不甘心,竟死在这道士的手上!当初是他……是他到京城里请来这位法术高深的道爷作法事超渡乱葬岗的亡灵,可万万没想到却一手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嗯?”名为广德洋的道士突然转头往密林深处看去,微微蹙起眉——这次来的鬼魂与过去不同,他闻得到那气息,这两只鬼法力可高得很哪!若是能收为己用……嘿嘿嘿!他可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鬼王”了。
他法袍微动,背对着密林,咒语悄悄地驱动了,围绕在法坛四周的鬼魂们受到法术驱动,开始急速往密林前去。
钟重与珍珠大惊,他们身边层层迭迭,竟然全是朝他们伸长了手臂的鬼魂。
“钟重!”珍珠惊吓地大喊,那些鬼魂们七手八脚地抓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钟重斗蓬翻飞,扑向珍珠,他的手掌发出红光,所到之处无不哀号。
“原来是冥界狩魂使!”广德洋大喜。要是能降服一个货真价实的狩魂使,他才是真真实实的鬼王啊。
“快把他们抓起来!”他驱动符文命令道。
群鬼嘶吼着再度扑上来。钟重蹙起了眉,这些鬼魂全受制于道士,他们本身并无过错,若是他出手打伤了他们,珍珠不免要埋怨他;可若是不出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珍珠落入广德洋手里,这……
“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珍珠吓坏了!她虽是冥界中人,见过的鬼不计其数,但是被鬼魂如此攻击却还是头一遭。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她跟钟重追着鬼跑,可从来都没有被鬼追的经验呀。
“这些鬼魂被下了咒语,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知道!然后呢?现在该怎么办?!”珍珠推开再度欺进她身边的鬼爪,瑟缩在钟重身旁,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打散他们,再收拾广德洋。”
“不行!”她大叫。
钟重低头带着笑意望着她。“为什么我早就觉得妳会这么说?”
珍珠抬头,她似乎看见了钟重的真面目,似乎真的看见他在笑,她心头猛地一惊——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少年前她也曾经有过。那一夜她过十四岁生辰,那一夜她第一次见到威武王——她没有心了,但她为何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为何还是觉得脸颊发烫——
“南无波耶波罗密……”钟重的手按住了她的额,快速地念了一串咒语。
一股不寻常的暖流在她额间流动,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某种奇异的光芒从她额间散发出来笼罩了她的身体。
“呀!”围绕在珍珠身边的鬼魂们尖叫着退去。那光,那光刺伤了他们。
另一边的广德洋大吃一惊,那女鬼身上竟然散发着神光!
“乖乖在这里等我。”钟重微笑着这么告诉她。
珍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楞楞地望着钟重,那隐藏在斗蓬之中的脸面,那抹她几乎真的可以看见的笑容——
钟重的手掌朝天翻起,密林之上顿时乌云密布,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朝他手掌直劈而下。
这是珍珠第一次看到钟重用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把闪电。
“好强!好强啊!”广德洋狂喜地咆哮着,“本王要定你了!你将是本王的护法!你将是本王的最佳护法!”
这家伙疯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鬼王,真的以为他可以降服狩魂使钟重?
珍珠望着那面目狰狞的人间道士,却发现情况不大对……那道士身后怎么有一团忽隐忽现的魔影?那影子是一抹好深好深的黑色,黑色缓缓地流动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漩涡她曾经见过——就在冥界与魔界交会之处,那是来自阿修罗邪恶深渊的魔影!
“钟重!小心啊!他入魔了!”
来不及了,只见广德洋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飞窜出一条黑色巨蟒,那像是一团烟雾又像是一团黑火,缭绕盘旋而上,黑色火焰尽头便是蟒蛇火红色的眼睛跟血盆大口。
黑蟒与钟重猛烈无比地缠斗了起来。黑蟒似烟似雾,动作却又极为敏捷,它时而化成一阵黑烟,时而具体成形,凌厉的攻势看得珍珠惊愕不已!她跟在钟重身边几百年了,从没见过如此凶蛮融手。
“小……小心……”她又想叫,又不敢叫,怕打扰钟重临阵对敌失去专注,可是每每看着黑蟒嘶吼着往钟重直冲、盘绕,看着黑蟒黑色巨口吞噬了钟重,她却又忍不住会尖叫惶恐。
钟重的斗蓬在夜风中飞舞着,他手上的蓝色闪电闪耀着银蓝色光芒,他的姿态高傲冷静,当他俯视着黑蟒,珍珠几乎可以清晰地见到钟重脸上那一抹带着冷笑的鄙夷。
钟重可以的,他是纵横在人间与冥界的狩魂使,他比所有的狩魂使修练得都要久,他甚至有赋予“护灵印”的高深修行,这小小的黑蟒又能奈他何?
“妳真是太珍贵了……”
蓦地,珍珠从钟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惊愕地发现广德洋正以一种贪婪的眼光注视着她。
“半神半鬼?妳是半神半鬼对吧?看看妳,妳有神光加持,本王从没见过妳这种鬼,妳太珍贵、太珍贵啊!”
那贪婪狰狞的面具令珍珠胆寒!她恐惧地倒退了几步,直觉想开口向钟重求救,但一开口却又立刻忍了下来——她不能这么没用!就算懦弱如她也看得出来钟重正面临紧要关头,这时候叫钟重来救她就是要钟重受伤,甚至付出更大代价。
这只不过是个道士!
珍珠鼓足了勇气,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瞪着广德洋。“放肆!吾乃冥界狩魂使,不是什么半神半鬼!”
“狩魂使?哈哈哈哈!“那个”才是狩魂使。妳,不是。”广德洋回头看了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他很快的就会变成本王专属的狩魂使;而妳,也很快的会变成本王的收集品。本王会好好疼惜妳,像妳这样的鬼魂是本王生平仅见,本王绝不会亏待妳。”
这道士竟然“收集”鬼魂?珍珠望着自己四周的鬼魂们,他们全是他的收集品吗?
他费尽心思折磨死他们,然后禁锢他们,为的只是“收集”?!
“你这变态……”她喃喃自语地说着,不由得又倒退了两步。
“来吧,本王知道普通对付鬼魂的东西对妳无效,这是本王特地为妳准备的“神仙盅”。这很罕见啊,用无数妖魔的鲜血练成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金色圆瓮,圆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血红色的咒文,而圆瓮周身散发着跟广德洋身上一模一样的黑气。珍珠直觉地知道如果那圆瓮上方的小盖子被打开,自己就会被吸进去。
广德洋贪婪的笑容凝视着她,正伸手想打开那圆瓮——
蓦地,他突然双眼大睁,一道银蓝色闪电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张大了口想呼喊,却没能力喊出声来。他无力地缓缓跪倒,手上的“神仙盅”滚到了地面,然后圆瓮上的盖子掉了。
“呀!”强光闪烁了珍珠的眼,一股强大的吸力让她站不住身子,她使劲抓住身边随便什么物事,却发现她握住的正是钟重的手。
强光中黑蟒张大了口直扑而来,钟重背对着黑蟒,根本不知道危机已经临头。珍珠尖叫着,同时抵抗那强大吸力,又想扯开钟重的手让他能够保护自己
钟重身上的斗蓬在风中翻了开来,他猛然回身单手抵住了黑蟒狂暴的大嘴,神仙盅的强光闪烁之中,黑蟒被塞进了那圆瓮之中。
黑蟒凄厉的嘶吼几乎震破珍珠的耳膜,那惨叫声有股令人心神俱裂的痛苦感。霎时间狂风大作,就在珍珠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同时,神仙盅被盖上,一切全都静止了。
静止了。
珍珠喘息着大睁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是,她是死人,死人当然不会“活着”。
“妳没事吧?”钟重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他身上的斗蓬全碎了,一丝丝灵气正从他身上四处飞散着,伤成这样,却问她是否没事?
见她不说话,钟重忧心地抬起头来。
第一次,珍珠见到了钟重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平凡的脸,看上去不特别英俊,也不特别丑陋。她原本以为钟重有一张长得像虫子一样的脸,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滑稽了;钟重长得并不像虫子,他有着男人阳刚的五官跟一双深邃无底的眸子。
“怎么?妳伤到哪里?”钟重蹙起眉,忧心地在她身上察看,“快告诉我妳伤在哪里?”
“我没受伤,倒是你……你身上全是伤。”珍珠颤抖着说道,勉强一笑,眼光定在钟重身上竟然无法移开。
有了面目的钟重突然不再是“一只虫子”、“一个狩魂使”,而是真真实实的钟重了。她不知怎么搞的竟心神大乱,顿时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没事。”钟重终于松口气,翻身躺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广德洋所搭的祭坛,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这老道入了魔道竟有如此功力,本使倒是小觑了他,险些栽在他手上。”
“是因为他人了魔道才会这么坏,也许……也许他本来没这么坏。”
钟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震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咬牙。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要乱动!”珍珠埋怨地嚷道,“你受伤不轻啊!”
望着珍珠,他依然忍不住笑;都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她所见过的恶人、恶鬼还会少吗?但只有她,只有她一直都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她相信人间没有真正的恶人,她相信冥界没有真正的恶鬼,她比谁都相信因果。
因为她是如此如此的相信,几百年不变的相信着,这份心终于打动了他。他,原本是什么都不信的。
“歇息一下吧。”珍珠嘟囔着扶着他靠着一株大树,看着他被扯得稀烂的斗蓬,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这个笨蛋在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舍身救她,真不知道这只虫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钟重没答话,他凝望着珍珠的脸孔,心里汹涌而出的是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温柔。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再有一件斗蓬掩盖住自己,那便能藏住那些长久以来掩埋的心事,但又希望从此不要再穿斗蓬,那么也许……也许……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