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子已经减少,他一路顺畅地开到何岱岚家附近,只花了十二分钟。
一个娇小身影,在已经关灯的大厅焦急地走来走去。车子一开到门口,她就奔了出来。
她大概刚刚上楼洗过脸,脸畔的短发还湿湿的。干干净净的脸蛋上,满满的焦虑神色,平常总是含笑的大眼睛,此刻都是慌张与绝望。
她一冲出来,就忘形地抓住刚下车的项名海。她仰脸,急急地问:“你打过电话到宿舍了吗?怎么样?怎么样?”
“别这么急,慢慢来,冷静一点。”他轻斥。右掌握住那紧紧攀着他左臂、紧到指甲都刺进他肘间肌肉的小手,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本来只是要让她放开自己的,却是心念一动,他握紧了那只温软的手。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一迭声问,急得快要跺脚:“你到底有没有打?结果呢?李宗睿在不在?孟声有没有跟他联络?他会不会知道……”
“喂,喂。”项名海看她这个大失常度的模样,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关心则乱”。平常很有大将风范的她,此刻只是个着急的家人。
“你说话啊!”
“我打了,李宗睿也不在宿舍。我想他们两个现在应该是在一起的。”项名海轻易便制服对他慢条斯理的回答极不满意、急得像要咬他一口的小姐:“妳先别急,冷静一点!深呼吸!”
在他沉稳笃定的命令下,何岱岚依言深深呼吸了几口;温暖的大掌紧紧握着自己,也让她感受到一股安定的力量,源源传了过来。
“好,我冷静了。”何岱岚在极短的时间内,压抑住焚烧似的焦虑,仰视在夜色中,宛如雕像般英俊的轮廓:“我真的冷静了。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学校定时有驻警巡逻,他们应该不会待在校园里。”项名海推论着:“平常他们活动的范围,不是学校,就是家里。照妳所说,何孟声是出门遛狗发生事情的,身上应该没有带很多钱,连兽医那边的帐都还得让妳去结,所以他应该是让李宗睿下山去跟他碰面。”
“可是你们学校那边,交通又不方便,李宗睿也没车,要怎么下山来?”何岱岚急急插嘴。
项名海看她一眼,眼神中示意她别急。
“朋友。”他笃定地说。外表和语气看似平静,其实脑筋已经从他接到电话开始就运转不停,到现在,可以胸有成竹地做出大胆假设:“一定是靠朋友。我想,只要找李宗睿的室友来问,应该可以问出一点头绪。”
“那你刚刚打电话去宿舍的时候,干嘛不顺便找他室友来问!”何岱岚又急了起来,她忍不住埋怨。
项名海听了,浓眉一锁。
“我……不过十分钟前才打过宿舍,现在再打,也不算太迟吧!”他不太自然地回答,放开紧握着的那双小手,清清喉咙。“何况,我也是想了一下,刚刚才得到这个结论。”
“我以为你像计算机一样,资料放进去,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听着她若有嗔意的抱怨,项名海简直想苦笑。
他刚刚一路上心心念念着要先看到她,再做打算。现在想起来,还真荒谬。
“那你现在打啊!”何岱岚没有太注意他的沉默,只是连声催促:“快点打嘛,赶快问问那个室友,看他知不知道!”
“好,好,我现在就打。”项名海温声安抚。
那个在教官面前什么都不愿多说的室友,在接到冷面训导主任亲自出马打的电话之际,终于认清事实,那就是--事情真的闹大了。
“我……我借了他一点钱。他说明天就还我。”那个平日也爱笑爱闹的高中大男孩顿时变得小老鼠一样,嗫嗫嚅嚅:“他说……何孟声出了一点事。可是……可是他平常都……不喜欢人家问他那个……关于何孟声的事情,所以我不……我没有多问他啦。后来他就出去了,叫我不可以跟教官讲。”
“他有没有联络其它同学?”项名海追问。他瞥了一眼路灯下,那张仰视着他满怀希望的小脸。“周以谦,你知道什么,都老实讲出来。现在两个同学都不知去向,家长很担心,我们希望尽快找到他们。你必须帮忙。”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他就、就这样跑出去了,还是我帮他爬……爬那个宿舍的墙的。”那位室友紧张得结巴:“我、我只是帮他的忙,我没有这样晚上翻墙出去过!真的!”
眼看线索又要断掉,身旁人儿那期盼的眼光,像是在他肩上压住沉沉的重量,项名海松了松领子,决定再接再厉:“你再仔细想想,他可能会到哪儿去?平常跟谁有联络?如果半夜要下山的话,他会怎么做?你想到什么都说给我听。”
“其实……”嗫嚅的小老鼠心虚地回答:“我们……那个……宿舍后面,有、有人有停摩托车在那边,有的时候……要偷偷溜出去,会骑那个下山。所以我想,他应该……”
“摩托车是谁的?”
“就是、就是李宗睿的。他把钥匙带走了。”室友灵光一闪似的嚷起来:“主任,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有说明天上学以前会还我钱,因为、因为那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他不还我,我明天就没办法吃饭跟交班费。所以……”
问清楚车牌后,收线,项名海转身,对着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何岱岚做个手势。
“怎么样?”何岱岚扑过来问,下意识地又抓住那坚实的手臂。
“上车吧。”他唇际扬起微微一笑,眼神笃定,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门旁:“我们守株待兔去。顺便沿路找找,有没有迷路的小羊。”
第七章
午夜时分的山区,只有虫鸣声,和偶尔经过的车声。薄雾萦绕,虽然下至于妨碍视线,却也让四周多了几分静谧诡异的气氛。
项名海熟稔地开着车,把车速放慢,一面不时扫视着路边,希望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何岱岚更是开了窗,几度把头探出车窗,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幽暗的夜色里有没有任何端倪。
一路缓缓开到正理高中,只看见几对半夜上来看夜景顺便谈情说爱的情侣,遇到他们用大灯照射,都很不悦地回头瞪视;有人还破口大骂,
可是,始终没有看到李宗睿或何孟声的身影。
连小路都仔细绕过一次,确定毫无所获之后,项名海把车停在路边,长指揉了揉眉心,凝神思考。
沿途会经过的便利商店、观景台,甚至弯弯曲曲的小路,他都绕过了,还是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怎么都没有呢?”何岱岚说出了他心中念头,语气有着压抑的焦虑:“都已经快一点了,这两个孩子会跑到哪里去?身上又没钱,明天难道不上课了吗?”
项名海突然看她一眼。那双幽黑的俊眸在夜色里闪了闪。
“怎么了?”
他重新排档上路,没有回答,侧面看起来,却有着陶有成竹的表情。
“你想到什么了吗?”何岱岚靠过来,迫不及待地伸手攀住他的右腕,大眼睛渴切地盯视:“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是不是?”
“应该是,我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不过试试看也好。”他反手握住她,有点讶异她的手如此冰凉。
一股奇异的安定力量,从温暖而有力的大掌中源源传来。他们都没有察觉,一大一小两只手,一直紧紧相握,始终没有放开。
一路上行到正理的校门附近,除了几盏路灯、大门的投射灯还安静亮着以外,四下是一片浓黑。本来另一旁沿着围墙的路,在大树的遮掩下看不清楚,项名海的车开上去,头灯一照,何岱岚就失声叫起来:“摩托车!”
果然,快到侧门的高高围墙边,孤零零停着一辆摩托车。车上还挂着两顶安全帽。可是,附近却没有人。
“你看得见吗?是这个车牌吗?”何岱岚猛拉项名海,迭声地问。
“没错。”项名海这训导主任不是当假的,他的直觉没有错。
这一路上来到半山腰,最佳的观景点,就是学校侧门这个延伸出去的平台。李宗睿是住宿生,依照地缘关系来推测,他应该还是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何况,明天还要上课,终究是要回宿舍的。
他们下了车,何岱岚拔腿就跑。她像疯了似的狂奔在光线不足的石子路上,项名海在后面为她捏一把冷汗,怕她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不过,这位小姐倒是矫健地冲了出去。她一直跑到侧门前,然后在看到浓浓夜色中、一片寂静里,远处,两个人影。
延伸出去,可以俯瞰夜景的平台边,有一个年轻结实的男孩背影,正背向他们坐着。他在这微有凉意的初夏夜里,只穿著背心。
身旁,草地上,有另一个削瘦的男孩正躺着,头枕在身旁人的大腿上,好象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薄衬衫。手紧握着黝黑粗壮的大手,搁在胸口。
是何孟声。
何岱岚一看到他们,紧绷了一晚上的忐忑忧急心情,像是灌饱的气球突然被针扎破,“嘶”地一声整个泄掉了。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全身彷佛被抽掉骨头一样,差点坐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铁臂从后面及时拦腰捞住了她。
“找到了。”她微弱的嗓音,在喘息间逸出。“他们……在那边。”
“嗯。”项名海圈住她柔弱腰肢的双臂一使劲,撑住她,让颤抖着的娇小身躯往后依靠在自己胸口。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安抚着:“没事了。他们两个都没事。妳还好吧?”
脚步声与交谈声,在这寂静的山里,其实还算响亮。好象早就知道他们会来的李宗睿,此刻回头,把左手食指竖在唇前,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把头枕在他大腿,沉睡中的何孟声。
平常那么安静飘逸的何孟声,今夜却像魔鬼附身似的,暴乱悲痛,迹近疯狂。饶是一向高大英武的李宗睿,都差点制不住他。瘦削的身子却那么有力,在他怀中像拼了命似的挣扎、受伤野兽似的痛鸣。
只在他面前,何孟声表达出最赤裸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犬被车撞上,扯心裂肺似的震惊,到急救失败之后,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悔、不信、悲恸……
彷佛要让天地都为之毁灭的嘶吼,无法控制的拳打脚踢,甚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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