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渊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当下冷笑道:“既然应公子已然了悟佛境,却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再惹红尘?”
应笑问如何听不出顾子渊话语之中的嘲弄之意,当下反而一笑,道:“顾帮主只怕是误解了应某之意。人生在世,皆为凡夫俗子,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文人寒窗十载,不过是盼望金榜题名;将士奋勇当先,也不过是为了金殿封侯……应某心中自然亦有所念,只不过却与顾帮主心中之念稍有不同罢了。”
顾子渊身为邪道九大帮会之主,岂是凡人,自然听得出应笑问的话中之意,当下便也笑道:“应公子之境界高深,顾某自是远远不及。却不知应公子自天南远道而来中原,却是所为何事?”
此番话却已丝毫不含嘲弄之意,发言反而极是诚恳。
应笑问淡淡道:“顾帮主既然知道应某乃汉家后裔,在中原自然便也有些亲朋故交。此次前来中土不过是为了访友而已。”
顾子渊道:“却不知这世上何人能入得应公子之目?算得上是阁下的朋友?”
应笑问明知他一语双关,表面上却似完全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向顾子渊问道:“顾帮主可听说过黄龙寺么?”
顾子渊道:“黄龙寺?莫非便是浙南缙云的黄龙寺么?”
应笑问摇头笑道:“非也。应某所说之黄龙寺却是幕阜山东麓之黄龙古刹。”
顾子渊笑道:“顾某与佛无缘,于天下之寺院更是所知甚少,真是贻笑方家。莫非应公子在那黄龙寺中却有旧识?”
应笑问点了点头,道:“应某有一位总角之交,自幼便在黄龙寺中皈依。自应某归于大理之后,便再未见过。此番前来中原,便是为了寻访此人。谁知日前到了黄龙寺内,才知道这人已于数年之前云游四方去了。”他说到此处,却不胜唏嘘。
顾子渊见状,便道:“应公子无需忧愁。想来此人既是黄龙寺中僧人,总有一日会回归本寺,公子又何必唏嘘至此?”
应笑问闻言摇头道:“此人虽然在黄龙寺中皈依,却并非出家之人……他一向喜欢于各处游历,且又行迹朴素,不肯招摇,想要寻他却是甚难。”
顾子渊恍然道:“原来不是僧人……这却难了。却不知此人何名何姓?相貌如何?天幽帮在皖赣一带也算得有些势力,顾某可助公子寻到此人。”
应笑问缓缓道:“这人姓黄,名心悟,相貌不甚出众,但其人之秉性却是超凡脱俗……”
他提到此人之时,似乎已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顾子渊见状,心中却已转过了多个念头
——黄心悟?武林之中却似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依应笑问所言,此人大约不是江湖中人……
——应笑问在大理国养尊处优,却为何会对此人如此上心,以至于千里迢迢前来探寻?
廿四 翦横波再问美人瓷 宫未明又见心中鬼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
天香楼一别之后,令宫绮筳没有料到的是,翦横波竟真的会亲身前来景德山庄。
——贵客从天而降,做主人的自当殷勤相待。
景德山庄中的回廊精巧曲折,环绕着满园胜景。柳荫深处,水榭精巧,庭院亦是错落有致。
清风甚柔,二人行于山庄小径之上,直如一对璧人。
翦横波道:“景德山庄果然名不虚传,横波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
宫绮筳笑道:“此处不比金陵,地远人荒,阁主若觉有何不便之处,尽可向宫某言讲。”
翦横波向他看了一眼,却自行走到一株绿柳之前,淡淡道:“可惜……”
宫绮筳心中一动,“可惜什么?”
翦横波道:“横波此次前来赣北,除了采买瓷器,却也另有一件心事……”
宫绮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知为何,他竟无端地感到有些烦躁。
“宫某知道翦阁主心心念念之物,乃是‘美人瓷’……只是宫某自幼在山庄之中长大,虽然听说过不少关于此物的传言,但却从未见过。”说到“美人瓷”三个字的时候,宫绮筳只觉得自己右边的太阳穴跳了一跳。
翦横波向他扫了一眼,却将话题一转,“横波听说令尊身染重病,却不知现下病况如何?”
宫绮筳见她发问,只得道:“有劳阁主挂念……家父于月前偶染风寒,以致中风癫狂,虽然遍请名医,却终未痊愈。”
翦横波闻言,沉思半晌道:“偶染风寒?却又怎会引起癫狂之证?”
宫绮筳叹了一口气,“说起此事……倒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向翦横波看了一眼,接着道:“家父之癫狂却与旁人不同……他老人家时常会出现惊恐之状,仿佛是被什么极其恐怖之物所吓……据我山庄下人所言……家父的书房之中竟有闹鬼之说……”
翦横波闻言,不由奇道:“竟有此事?那么宫少爷可曾见过那鬼么?”
宫绮筳苦笑道:“这等神鬼之说,终究是虚无飘渺……宫某闻知此事之后,也曾到家父的书房之中探查,一连数日,也未见有何异常。”
翦横波见宫绮筳提起父亲之病,却是面带忧虑之色,便道:“横波粗通医术,宫少爷不妨引我前去庄主之处,或可有所助益。”
宫绮筳闻听此言,面上颇带疑虑之色,当下向翦横波道:“哦?想不到翦阁主竟然还懂得医药之术……只是家父此时举止失常,行为狂诞,只怕会有所不便……”
翦横波微微一笑道:“医者为病除患,不过是尽一己之心力而已,又谈何不便?宫少爷切莫心存顾虑。”
宫绮筳闻言,向她面上凝视片刻,这才笑道:“既然翦阁主如此说,宫某便先行谢过阁主了。”
…………………………
宫未明经过这些时日的汤药调理,却似是好了很多。
——至少他已不再躲在桌子和床榻下面,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偶尔仍会指着窗外书房的方向,大叫着有鬼。山庄众人见惯了,也就不以为意。
宫绮筳和翦横波来到宫未明房门外的时候,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在窗外静静看了一会儿。
——只见宫未明坐在室内椅中,双目圆睁,环顾周遭,眨也不眨一下,眼角的肌肉却在不住跳动,冷汗亦是潸潸而下。
宫绮筳见状,叫住了一个正在端汤送药的丫鬟,轻声道:“老爷今日又发病了么?”
那丫鬟点了点头道:“今早不知怎么的,老爷原本好好地,可是吃了早饭之后却又突然神情紧张起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宫绮筳将她打发开去,正待转身对翦横波说话,却见翦横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美丽的脸上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原本幽深如秋水的双眸之中此时竟隐含着一丝诡异的光芒。
她见宫绮筳看向自己,却于瞬间将目光收回,朝着宫绮筳道:“看来宫庄主的病情仍是未有好转……”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稍微放开了一些,不料,却已被房内的宫未明听到。
只见宫未明全身一震,登时从椅中站起,大声向窗外喝道:“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
宫绮筳见自己二人的行藏已经被父亲发现,只得自门口走了进去,向父亲安抚道:“爹!是我。”
好在宫未明还是认识自己儿子的,他见宫绮筳入内,当下便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衣襟,颤声道:“筳儿!鬼!有鬼!”
宫绮筳见父亲的疯病又开始发作,只得温言劝慰,“爹,这里没有鬼。”
宫未明却大声道:“有鬼!有鬼!有鬼!”他一面乱喊,一面在房中乱跳,不肯停下。宫绮筳见状只得将他拉住,道:“爹爹说的鬼在哪里?”
宫未明果然向窗外书房的方向指去,“书房里!书房里有鬼!”
宫绮筳的面上不禁又露出了苦笑,“爹!孩儿已经将书房里里外外搜查了十几遍,真的没有鬼!”
不料,宫未明闻言,脸色忽然变了,只见他紧紧地盯着宫绮筳,沉声道:“你真的没有看见?”
宫绮筳凝视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谁知,宫未明却忽然好似彷徨了起来。只见他在房中走来走去,一面走着,一面低着头喃喃道:“有鬼!有鬼!书房里面分明就有……”
他蓦地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翦横波,却登时目瞪口呆,脸色大变。
宫绮筳发现了宫未明的异常之处,刚要说话,却听宫未明一声怪叫,接着便连退了数步!只见他右手抬起,指着翦横波,嘴唇不住地颤动,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噎住了他的咽喉。这份恐惧似乎已经在刹那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身子,以至于宫未明的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鬼!鬼!鬼在门口!”宫未明瞬间退到了儿子的身后,指着翦横波大叫着。
翦横波却仍立在门口一动未动,只是她的面上此刻却带了一丝怜悯之色,看来她已经将宫未明完全看作是一个疯子。
宫绮筳见父亲竟会如此疯癫,以至于将活生生的人也看作是鬼,又见翦横波向自己看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极是歉疚,只得一面安抚自己的父亲,一面向翦横波致歉道:“翦阁主,家父癫症发作之时,往往会认人不清……时常将我也会认错……你却不要见怪。”
翦横波却仍是淡淡道:“不妨事。横波本就是前来给令尊诊病的。宫少爷,可否让我为令尊诊一诊脉,也好研究一下令尊究竟病源为何?”
宫绮筳见宫未明已然吓成了一团,心想诊脉之事不如就此算了,却见翦横波一脸诚恳之色,却又不好推却,只得道:“如此也好。”
他转过身子,向宫未明轻声安慰道:“爹爹!这位是金陵太虚阁的翦横波翦阁主,此番乃是为你诊病而来。”
宫未明听到了“太虚阁”三个字,竟似是清醒了一些,小声对宫绮筳道:“太虚阁?太虚阁的主人是翦娥眉啊……”他偷偷向门口的翦横波看去,又是一声怪叫,指着翦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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