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进屋后,发现这屋的窗子特别大,也因此光线特别明亮。她好奇地打量四周,冷不防看见靠窗的凉榻上躺卧着一个人,她的心措手不及地慌乱了一下,后来才发现那人根本熟睡着,并没有看见她。
“妳是少爷的客人吗?”玉兰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不是,我是宁总管买来的奴婢。”她压低音量小小声说。
“啊?府里的奴婢够多了,为什么还要买妳进来?”玉兰蹙了蹙眉,高声表达疑惑。
“嘘,妳小声一点儿,那个人在睡觉。”她忍不住提醒。
“少爷听不见啦!”玉兰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又走出去。
无梦怔怔地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他就是洛无天?
救他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好好细看他的容貌,现在他睡得正熟,正好让她有机会仔细看个清楚。
大概伤势还未痊愈,他的脸色苍白似雪,但无损他清俊柔美的面容,反而在他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抹不真实的空灵幻影。
那份似男似女、似真似幻、似神似人的气质,慑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好像她只要用力吹一口气,他就会消失不见。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这闻起来不像花香的香气令她迷惑了一瞬。
洛无天在睡梦中挪动了一下身子,盖在身上的薄被缓缓滑下地,无梦蹑手蹑脚地拾起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回他身上,原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了,却还是惊醒了洛无天。
他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
无梦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心中暗求着──拜托,你还记得我吧?你最好还记得我,要不然我该怎么向你解释现在的状况啊?
洛无天微微一笑。他当然还记得,当他睁开眼,蓦然看见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时,他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谢谢妳。”他比了个手势。
无梦看不懂,呆呆地眨眼。
洛无天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谢谢妳”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无梦认得前两个字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字,这才知道他在向她道谢。
“甭客气了。”她笑着摇手。
“贵姓芳名?”洛无天又写。
无梦只认得“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贵字和“但看古来盛名下”的名二字,猜出他大概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吧?
“我叫无梦。”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唇语对他说。
洛无天轻轻蹙眉,把笔往前一伸,示意她写给他看。
无梦一脸为难地接过笔,慢慢舔饱了墨汁,笨拙地写下名字,偏偏她的名字笔划甚多,在写“无”字时,中间四条直竖黏在一起变成了一团黑,只有底下的四个点让这个字勉强看得出来是个“无”字,而写“梦”时怕重蹈覆辙,于是把每个笔划都分得很开来写,终于写完时,她发现“梦”字比“无”字大出了两倍还多,和旁边洛无天写的一手漂亮的字比起来,她的字简直像极了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无梦放下笔,羞得满脸通红。行了吧?这是我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了,你可别再逼我写字了,除非你想羞死我!
洛无天努力忍着笑,她的字着实令他惊讶了好一会儿,光看她的字迹,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好好读过书、习过字。
但是能不能用文字沟通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必须再试试她认字的程度。
“再次多谢救命之恩,有件事我不明白,“育婴堂”是什么地方?妳为何住在那里?”他快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两行字。
无梦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在有如行云流水的文字中寻找自己识得的字,可惜结果很惨,加上“育婴堂”三个字,她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只识得八个字,怎么拼凑也猜不出洛无天到底在对她说些什么话?
我知道他可能又谢我一次了,可他问了“育婴堂”什么事呢?看不懂呀……怎么办才好?
洛无天听见她心中的哀号,再看她一脸茫然苦恼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她认字的程度。很显然地,他们在文字沟通上有很大的困难,麻烦的是,她连他最简单的手势都看不懂。虽然,他大可以用神力将心音传达给她,不过,为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作罢。
就在他们两个人各自沈默,尴尬对望时,宁总管适时走进来,解救了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你们已经见过面啦!”宁总管笑着说道,并同时以手势对洛无天说。
“多谢你替我办妥这件事,她对我表达救命之恩的方式觉得满意吗?”洛无天以手势问他。
“关于这件事,我来详细告诉你。”宁总管边比着手势,边将洛无天拉到桌案前,用写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洛无天。
无梦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安静地用笔对谈,表情有些紧张地盯紧洛无天脸上的反应。
当洛无天总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错愕地睁大了眼。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并不是来府里做客的,而走你已经把她买进府来当仆婢了?”洛无天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宁总管有些抱歉地点点头。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可以买她入府为奴?”洛无天严肃地板下脸。
“总好过她被卖给别人吧?”宁总管无奈地耸肩写道。
“可是你要我如何安置她?”
“如果你希望不要太委屈她,那就把她收在你屋里侍候你,过一、两年再为她觅个好良缘,也算圆满报恩了。”
“可惜她不识字。”洛无天抚额叹气。
宁总管惊讶地回过头看无梦。
“妳不是说妳背过诗吗?怎么不识字呢?”
无梦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笔谈了些什么,宁总管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她怔愕了一瞬。
“我是背过几首唐诗,那几首唐诗里的每个字我都识得,不过……那几首诗以外的字我就认不得了。”无梦心虚地咬了咬唇。
宁总管恍然明白,伸手抹了抹脸苦笑。
“妳识字不多,恐怕得另做安排了。”
无梦锁紧眉心,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识字不多这件事如此懊恼过,她看着宁总管回头又跟洛无天一阵笔谈,想来是在“安排”她了。
“好了,少爷同意让妳跟在我身边做事,跟我走吧。”宁总管朝她招招手。
无梦迟疑地轻瞥洛无天一眼,低头跟着宁总管走出去。
身后忽然响起两下清脆的弹指声,她和宁总管同时回头,看见洛无天和煦地笑望着她,对她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少爷对妳说,有困难就来找他,他会帮妳。”
无梦听了宁总管的解释,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她分不清他对她说这话是出自对她的同情还是真心的关怀?但是对出身“育婴堂”的女孩儿而言,这样的话语是何等的珍贵。
倘若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也能如此大方地对我,那份心才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洛无天倾听到无梦的心声,怔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无梦从未曾走进过绸缎庄,当她抬头看见满墙面全是五彩斑烂的美丽布疋时,情不自禁发出惊叹声。
“无梦,我暂时先把妳安顿在店里,布庄里有伙计、丫头和学徒几十个人,我若一开始就让妳做轻松容易的工作,怕底下的仆役会心生不服而暗地欺侮妳,所以妳得先从布庄里的杂事做起,等妳慢慢熟悉布庄的工作以后,我再找机会把妳调进布房学裁缝,妳可愿意?”宁总管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
“我愿意。”她知道自己的境遇已经比一般的奴仆好太多了,而且能在这个宛如仙境般的地方工作,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就好,妳跟我过来吧。”他客客气气地带她转进后院。
“宁总管,依我看,这间布庄全都是归你管的吧?”她发现每个人看见宁总管都毕恭毕敬的。
“妳的观察力不错。”宁总管笑笑。
“那你最好把我是少爷的救命恩人这档事忘记比较好,否则你老是对我这么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怕得罪我似的,要是让底下的人看见了怕有失你的威严,现下我的身分只是你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仆婢,我觉得你应该用对待底下人的方式对待我,否则不只你不好管人,我要与人平和相处怕也不容易。”她一边环看着周遭环境,一边说道。
宁总管讶然止步,愣瞧着她那双不存私心的眼眸。这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居然肯放下对她最有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眼下最感到头痛的难题。
“妳的想法令我好生意外。”他对她另眼相看了。
“是吗?”无梦挑挑秀眉。“你见过冯姑姑,应该知道让她“调教”过的孩子很早就懂得看透人性了,何必意外。”
宁总管与她四目对望,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就在宁总管将她交给布庄里管着大小杂事的大丫头绿娘以后,她就开始过着与一般奴仆无异的生活了。
每天一早,她要扫地、抹灰,接着和绿娘两个人一起把一天几十个人要吃的菜挑、洗、切好,下午又得跟绿娘一起捣洗几十个仆役的衣裳,日落西山后还不能闲着,要把一天几十个人吃脏的碗盘刷洗干净。
做这些事情,对无梦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太苦的差事,她在“育婴堂”的时候,每天做的差不多也都是这些事,只不过更累,更辛苦一点。不过这样也好,她只要一躺上床就能立刻睡着,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别的事,连晨星离开“育婴堂”后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她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然而,在城的另一头,晨星却有着和无梦截然不同的遭遇。
她被赵大爷骗了!她根本不是被买去侍候小姐的,而是被卖进了奢华淫靡的“倚红楼”!
楼下大堂莺燕成群,衣香鬓影,笙歌妙舞,令人目眩神迷。
晨星独自一人坐在铺陈华丽的绣房中,老嬷嬷特地将她梳洗打扮过,要她乖乖地等买她初夜的客人进门。
楼下大堂传来拨弹琵琶和吹奏琴萧的热闹乐声,其中夹杂着男女之间的狎邪挑逗,这个奢华颓靡的世界令晨星感到惊恐无助,她逃不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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