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没变,说话那么平铺直叙,没有情调可言。”吕淑仪抿抿红唇说:“你难道都不先寒喧一下,互诉近况吗?”
“咏安都说了,你在美国做得有声有色,最近被电视台挖角回来,打算一展你的广播长才,恭喜你了。”他以朋友的口吻说。
“你也不错呀!”吕淑仪说:“我常注意你在国际上发表的论文,还主持大型的学术会议,咏安说,你还准备开一家科技公司?”
“只是说说而已。”何永旭不想多谈自己,故意岔开话题,“当年你那么急于摆脱我们,怎么如今又要见世轩了?”
“世轩毕竟是我儿子,我又没有说过永远不见他。”她脸色微变,急急地说:“当年我实在是太年轻了,很多方面都不成熟,但人总有长大的时候,现在我很有信心能当个好母亲,所以我回来了,我不想再错过世轩的成长。”
何永旭很不以然地说:“你准备好要当母亲,就回来;但当年世轩在襁褓中最需要母亲时,你又在何处?你不觉得你这样任性的来去太自私了吗?”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吕淑仪感叹的说。
“过去的事,大家都有错,谁也不能怪谁。”他打断她的话,“我只想告诉你,你的缺席,在世轩幼小的心灵中已经造成伤害。现在你或许看他身心健康、品学兼优,但那都是我和我家人,父兼母职,一点一滴用心血换来的,我可不希望你的莽撞出现,又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孩子总要认母亲的,这是天性,不论多错、多迟!”吕淑仪忿忿地说:“台湾那么小,我又做传播工作,一定会看到、听到。若世轩知道我人在此地,却对他不闻不问,不是更大的伤害吗?”
“我没说不让你们见面。”何永旭很有耐心地说:“只是时机还未到。世轩已经十一岁了,不再像从前的单纯、好哄,你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到他主动想见你?”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问。
“我不知道。”地耸耸肩说:“你要花那么多年的追寻,才能当个好母亲,应该也能体谅世轩得多花点时间才能接受你吧?”
“咏安错了!”吕淑仪站起来,一脸愤慨地说:“她说只要我认错,你必会心软。结果,你仍是讲理不讲情的人,永远不原谅凡人的软弱及错误!你为什么不能试着一次站在我的立场看事情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爱我一点,试着来了解我,我们之间的情况或许就会不同了?”
何永旭又陷入了一头雾水,她干嘛又老调重弹呢?世界上最笨的事,就是在原地绕圈子,像狗绕着自己的尾巴猛追。
吕淑仪看见他的表情,不禁重重地叹口气,转身离去,桌上的咖啡一口都没有碰。
何永旭才刚付完帐,何咏安就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原本带着欣赏眼光的女侍,现在改成怀疑,大概以为他是搞外遇的爱情骗子吧?
“我真是会被你气死!”何咏安劈头就说:“能够在久别重逢的第一次把淑仪弄哭,你也真有本事。她要求见世轩,完全合情合理,你凭什么不答应?”
“世轩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简单地说。
“我看是你恨意未消吧?”何咏安抱不平的说:“别再摆出你那副大男人主义的臭架子了!淑仪至今未嫁,还眼巴巴的回国来,分明是对你旧情难忘;而你至今未娶,不也是下意识的在等她吗?淑仪真的已经不一样了,你们如果互有情意,能够再组织家庭,一家三口团圆,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
“什么叫下意识等她回头?咏安,你可别在那儿兴风作浪。”何永旭严肃地说:“我和淑仪已是过去式了,就是那句话——‘覆水难收’!”
“什么覆水?你若不是念念不忘淑仪,怎么会五年来从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又没有知心女友呢?”何咏安反问。
何永旭本来想说,他的研究及教学忙得天昏地暗,又要父兼母职,哪有时间去搞那些风花雪月?但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那个几星期前在桃园大拜拜中所见到的纤秀女孩……
谁说他不曾动心……
一个分神,何咏安又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堆。
何永旭冷着脸孔,尽量客气的说:“你还记得上回你和振邦吵架,我去打圆场时,你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何咏安悻悻然的不语,因为那句话是——如果你再鸡婆插手,我们就断了兄妹关系。
“多保重了,星期日见。”何永旭笑着拍拍她的肩。
何咏安在他背后假装捶了他两下,她这大哥从小就是一板一眼的,老是转不过弯来,像老学究般的令人讨厌。当年要不是吕淑仪对他频频示意,他还不懂得人家的情深意重呢!唉!她这回应该用什么方法让他再次“开窍”呢?
为什么一个能拿到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又是声誉满载的名教授,他爱情和婚姻的学分偏偏就是修不及格呢?
☆☆☆
谁说他依旧对吕淑仪有情呢?真可笑!当年若非她怀孕,他还不一定会娶她呢!因为他们两个是如此的天差地远。
他匆匆的穿越地下道,再走上来时,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样尾端稍卷的及肩秀发,一样娉婷窈窕的风姿,一样优雅飘逸的步伐……何永旭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分地位,迈开脚步就追了过去。
那女孩穿过马路,也开始跑起来,让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然后,她跳上一部公车,车子很快地扬尘而去。
何永旭愣在那里,这才注意到路人对他行的注目礼。幸好现在是假期,学生不多,才没让人看见一个失态的教授。
那女孩是不是孟茵呢?若是,她为何会刚巧出现在这里?
唉!无论是或不是,他都不该再追究下去的,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刚踏入社会的新鲜人而已,两人怎么会有交集呢?
怪的是,自那日吃完大拜拜后,孟茵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那素雅的模样、恬静的笑容,不时在一些场合浮现,像开会、教书或讨论时,总教他不由自主地失神一下。
他一向是排斥相亲的,直到这一年世轩不再黏他,才开始正眼看母亲介绍的女孩,至少可以博得她老人家欢喜,谁知道他中意的,竟是不该相给他的孟菌。
在那群红男绿女中,他对廖盈秋已不太有印象,唯一留下的就是孟茵。在陈玉磷的介绍过后,他站在榕树下,着着远山近树,她就轻悄悄地走了出来,静静的藏在别人身后。
最初,何永旭以为那是自己的幻想,她只是百年前居驻于此的倩女幽魂,不小心被他看见。后来明白她是活生生的,而且在偷偷注视着他,他就动也不敢动,仿佛在某个似曾相识的时空里,她也会如此凝神地注视过他。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中邪一般,也像彼此磁场相通。
当她采橘子落单时,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和她交谈,她美丽的容颜和带着香味的发丝,都引发他内心的某种骚动。
他晓得,若要做个最佳的客人,他应该把心放在廖盈秋身上,但他的心偏往反方向走,当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抓起孟茵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而她也很顺从地跟随他时,他简直成了万夫莫敌的英雄豪杰,兴奋的想长啸一番。
那时的他根本就像回到了青少年时的心态……不!他连在青少年阶段,都不曾为一个女孩如此神魂颠倒过!莫非是他的中年危机提早到来?但这更不可能,他才三十四岁,还在人生最顶峰的壮年时期呀!
然而,不管他的状况是什么,梦有多么美,接下来的宴席,很快的又将他摔回到现实中来。
孟茵被安排坐在李世维和刘思源中间,当他看见她和他们说笑,使用他们那一代共有的语言手势时,他的内心竟有一股无法形容的不悦,他不喜欢孟茵和他们打成一片,更不喜欢那种年轻人的活力。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不曾介意过吕淑仪身边的男人,如今怎么会为一个认识才半天的女孩吃起醋来呢?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霎时跌落谷底,在有人预备离席时,他也起身告辞,不甚有风度地结束这场相亲大会。
隔几日,当于家元带着笑容和他谈廖盈秋的事时,他便利用吕淑仪回国的理由,委婉拒绝,于家元很有风度的表示了解和遗憾。
之后两人闲聊了一下,要告别时,何永旭突然有个冲动想说;“谢孟茵呢?我能不能有她的电话?”
当然,理智终究控制一切,他不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
孟茵真的是不属于他的世界,她的年轻,使她还有一大段自我未完成;她的美貌,使她应享受宠爱与奉承;她的纤柔,使她应受百般的呵护,而非当一个离婚男子的妻室或十一岁男孩的后母。就是何永旭自己,也不忍心如此利用她、委屈她。
但他内心为何会如此记挂着她,又愈来愈想认识她呢?他从来不是乱惹麻烦的人,不是吗?尤其在经过一次的婚姻教训后,心仍有余悸……
何永旭一路想着,差点错过门大开的实验室,几个正在修仪器的技工喊住他,才唤回他的神志。
“午安。”何永旭向每个人打招呼。
一位研究生走过来说:“老师,刚刚有人来找你,你不在,他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说是急件,要你立刻看。”
急件?何永旭翻开一张折叠得极有技巧的纸,那是来自他的一个好友,便条上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再来是几句话
这个电话号码是我动用关系拿到的,你欠我一个人情。
何永旭反复看着那个号码,他没想到好友会那么顺利地帮他打听到,莫非这是上天注定,要他去联络孟茵?
其实,见见又何妨?或许再面对面,那初有的迷惑就会消失;也或许这是踏出新生活的第一步,免得家人又硬要把他和吕淑仪凑在一起,以为他真的走不出上段婚姻的悲情呢!
☆☆☆
晚上八点,谢家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孟茵洗好碗,坐在沙发上擦护手乳液时,电话猛地响起来。
八成是洪亚梅又要游说她去参加电脑择友!
她慢不经心地拿起话筒,轻轻的“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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