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钱是不是可以拿了?还有房租,我们已经欠了两个月。”
爸从眯著的眼睛里望著我,两道低而浓的眉毛微微的蹙了一下,嘴边掠过一抹冷冷的微笑,好像在嘲笑什么。不过,只一刹那间,这抹微笑就消失了,没有等我说完,他回过头去对雪姨说:“雪琴,她们的钱是不是准备好了?”接著,他又转过头来看著我,眼睛张大了,眼光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说:“我想,假如不是为了拿钱,你大概也不会到这儿来的吧?”
我咬了咬嘴唇,沉默的看了爸一眼,心里十分气愤,他希望什么呢?我和他的关系,除了金钱之外,又还剩下什么呢?当然除非为了拿钱,我是不会来的,也没有人会欢迎我来的,而这种局面,难道是我造成的吗?他凭什么问我这句话呢?他又有什么资格问我这句话呢?雪姨抿著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对如萍说:烟雨朦朦3/46
“如萍,去把我抽屉里那八百块钱拿来!”
如萍站起身来,到里面去拿钱了。我却吃了一惊,八百块!这和我们需要的相差得太远了!
“哦,爸,”我急急的说:“我们该了两个月房租,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而且,我们也需要制一点冬衣,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又快过阴历年了,妈只有一件几年前做的丝绒袍子,每天都冻得鼻子红红的,我……我也急需添制一些衣服……如果爸不太困难的话,最好能多给我们一点!”我一口气的说著,为我自己乞求的声调而脸红。
“你想要多少呢?”爸眯著眼睛问。
“两千五百块!”我鼓足勇气说,事实上,我从没有向爸一口气要求过这么多。“依萍,你大概有男朋友了吧?”雪姨突然插进来说,仍然抿著嘴角,微微的含著笑。
我愣了一下,一时实在无法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轻轻的笑了声说:“有了男朋友,也就爱起漂亮来了,像如萍呀,一年到头穿著那件破棉袄,也没有说一声要再做一件。本来,这年头添件衣服也不简单,当家的就有当家的苦。这儿不像你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手上又有那么点体己钱,爱怎么打扮你就怎么打扮你,这里有四个孩子呢!如萍年纪大一点,只好吃点亏,就没衣服穿了,好在她没男朋友,也不在乎,我们如萍就是这么好脾气。”我静静的望了她一会儿,我深深了解到一点,对于一个不值得你骂的人,最好不要轻易骂他。有的时候,眼光会比言语更刺人。果然,她在我的眼光下瑟缩了,那个微笑迅速的消失,起而代之的,是一层愤怒的红潮。看到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我调回眼光望著爸,爸的脸上有一种冷淡的,不愉快的表情。“可以吗?”我问。“你好像认为我拿出两千五百块钱是很方便的事似的。”爸说,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并不认为这样,不过,如果你能给尔杰买一辆全新的兰陵牌脚踏车的话,应该也不太困难拿出两千五百块钱给我们!”话不经考虑的从我嘴里溜了出来,立刻,我知道我犯了个大错误,爸的眉头可怕的紧蹙了起来,从他凶恶而凌厉的眼神里,我明白今天是绝对拿不到那笔钱了。
“我想我有权利支配我的钱。”爸冷冷的说:“你还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呢。我愿意给谁买东西就给谁买,没有人能干涉我!”雪姨白皙的脸上重新漾出了笑容,尔杰也忘记了继续他的呜咽。“哦,爸,”我咽了一口口水,想挽回我所犯的错误:“我们不能再不付房租了,如果这个月付不出来,我们就要被赶出去,爸,你总不能让我们没有地方住吧?”
“这个月我的手头很紧,没有多余的钱了,你先拿八百块去给你妈,其他的到过年前再来拿!”爸说,喷出一口浓厚的烟雾。“我们等不到过年了!”我有点急,心里有一股火在迅速的燃烧起来。“除非我和妈勒紧裤带不吃饭!”
“不管怎样,”爸严厉的说,浓黑的眉毛皱拢在一起,低低的压在眼睛上面,显出一种恶狠狠的味道。“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只有八百块,你们应该省著用,母女两个,能用多少钱呢?你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雪姨忽然笑了一声,斜睨著眼睛望著我说:
“你妈那儿不是有许多首饰吗?是不是准备留著给你作嫁妆?这许多年来,你妈也给你攒下一些钱了吧?你妈向来会过日子,不像我,天天要靠卖东西来维持!”
我狠狠的盯了雪姨一眼,我奇怪爸竟会看不出她的无知和贪婪!我勉强压抑著自己沸腾的情绪,和即将爆发的坏脾气,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我可没有如萍和梦萍那样的好福气,如果家里还有东西可以卖的话,我也不到这儿来让爸为难了!”
“哦,好厉害的一张嘴!”雪姨说,仍然笑吟吟的:“怪不得你妈要让你来拿钱呢!说得这么可怜,如果你爸没钱给你,倒好像是你爸爸在虐待你们似的!”
如萍从里面房里出来了,拿了一叠钞票交给雪姨,就依然坐在我的身边,我本来不讨厌她的,但现在也对她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尤其看到她手上那个蓝宝石戒指,映著灯光反射著一条条紫色的光线时,多么华丽和富贵!而我正在为区区几百块钱房租而奋斗著。
雪姨把钱交给了爸爸,似笑非笑的说:
“振华,你给她吧,看样子她好像并不想要呢!”
“你到底要不要呢?”爸不耐的问,带著点威胁的意味。
“爸,你不能多给一点吗?最起码,再给我一千块钱付房租好不好?”我忍著一肚子的火,竭力婉转的说,我了解我今天是必须拿到钱回家的,家里有一百项用度在等钱。
“告诉你,”爸紧绷著脸,厉声的说:“你再多说也没用,你要就把这八百块钱拿去,你不要就算了,我没有时间和你泡蘑菇!”“爸,”我咽了一口泪水,尽力抑制著自己。“没有付房租的钱,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了,你是我的父亲,我才来向你伸手呀!”“父亲?”爸抬高了声音说:“父亲也不是你的债主!就是讨债的也不能像你这样不讲理!没有钱难道还能变魔术一样变出来?八百块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趁早滚出去!我没时间听你噜苏!你和你妈一样生就这份噜苏脾气,简直讨厌!”我从沙发上猛然的站了起来,血液涌进了我的脑袋里,我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在一刹那间爆发了,我凶狠的望著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我称作父亲的人!理智离开了我,我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并不是来向你讨饭的!抚养我是你的责任,假如当初在哈尔滨的时候,你不利用你的权势强娶了妈,那也不会有我们这两个讨厌的人了。如果你不生下我来,对你对我,倒都是一种幸运呢!”
我的声音喊得意外的高,那些话像倒水一般从我嘴里不受控制的倾了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异,我居然有这样的胆量去顶撞我的父亲——这个从没有人敢于顶撞的人。爸的背脊挺直了,他取下了嘴边的烟斗,把手里的钱放在小茶几上,锐利的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紧紧的盯著我的脸。这对眼睛使我想起他的绰号“黑豹陆振华”。是的,这是一只豹子,一只豹子的眼睛,一只豹子的神情!他的两道浓眉在眉心打了一个结,嘴唇闭得紧紧的,呼吸从他大鼻孔里沉重的发出声音来。有好一阵时间,他直直的盯著我不说话。他那已经干枯却依然有力的手握紧了沙发的扶手,一条条的青筋在手背上突出来,我知道我已经引起了他的脾气,凭我的经验,我知道什么事会发生了,我触怒了一只凶狠的豹子!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爸望著我问,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感到如萍在轻轻的拉我的衣角,暗示我想办法转圜。我看到梦萍紧张的缩在沙发中,诧异的瞪著我。我有些瑟缩了,爸又以惊人的大声对我吼了一句:
“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震,突然看到雪姨靠在沙发里,脸上依然带著她那可恶的微笑,尔杰张大了嘴倚在她的怀里。愤怒重新统治了我,我忘了恐惧,忘了我面前的人曾是个杀人如儿戏的大军阀,忘了母亲在我临行前的叮咛,忘了一切!只觉得满腔要发泄的话在向外冲,我昂起头,不顾一切的大叫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投错了胎,作了陆振华的女儿!如果我投生在别的家庭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伸著手向我父亲乞讨一口饭吃!连禽兽尚懂得照顾它们的孩子,我是有父亲等于没父亲!爸爸,你的人性呢?就算你对我没感情,妈总是你爱过的,是你千方百计抢来的,你现在就一点都不……”爸从沙发里站起来,烟斗从他身上滑到地下。他紧紧的盯著我的脸,那对豹子一样的眼睛里燃烧著一股残忍的光芒,由于愤怒,他的脸可怕的歪曲著,额上的青筋在不住的跳动,他向我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爸大吼著:“我活到六十八岁,还从没有人敢教训我!尔杰,去给我拿条绳子来!”
我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沙发椅子挡住了我,我只好站在那儿。尔杰兴奋得眼珠突出了眼眶,立即快得像一支箭一样去找绳子了。我不知爸要把我怎么样,捆起我来还是勒死我?我开始感到几分恐惧,坐在沙发里的如萍,正浑身发著抖,抖得沙发椅子都震动了,这影响了我的勇气,但是,愤怒使我无法运用思想,而时间也不允许我脱逃了。尔杰已飞快的拿了一条粗绳子跑了出来,爸接过绳子,向我迫近,看到他握著绳子走过来,我狂怒的说:
“你不能碰我!你也没有资格碰我!这许多年来,你等于已经把我和妈驱逐出你的家庭了,你从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你也没有权利管教我……”
“是吗?”爸从齿缝中说,把绳子在他手上绕了三四圈,然后举得高高的,嚷著说:“看我能不能碰你!”
一面嚷著,他的绳子对著我的头挥了下来,如萍慌忙跳了起来,躲到她妹妹梦萍那儿去了。我本能的一歪身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