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冰箱拿一根冰棍吃着,然后再来开门。那时的我虽然身手敏捷,但思维比较简单,没考虑什么就爬了。
第二章:入学
来上海的第一天碰到了“托儿”
我跳下火车,然后皱起眉头看着榔头。他还在火车上,问:“怎么了?”我说:“外面是蒸笼。”榔头紧跟着下来了,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皮肤:“怎么热成这样呢?”
我第一天到上海,不相信的事情很多,最不相信的是自己的皮肤——三十八度的空气——小孩发烧的温度。哦,忘了交代一下。这位被称作榔头的壮汉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隔壁班,高中隔壁班,这次又一起考上了上海交大。他皮肤黝黑,虎背熊腰,是典型的被现代
科技知识武装起来的吃苦耐劳的上进青年。
我和榔头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出上海火车站。正午的阳光打在城市顶上,泛着煞白的光晕,温热的空气把光线也扭曲了,再加上远处一幢幢高楼,所以眼前的场景更像是海市蜃楼。群聚的旅客们拖着大包小包向前移动,然后分散开来,消失于穿梭的车流和拥挤的人群中。此时,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创造喧嚣,远处是车轮,近处是脚步,耳朵旁边还不停地有人催问:“小兄弟,住店吗?”“先生,要去哪里,打的吗?”“哥们儿,看光碟吧,美国、日本的都有,刺激得很。”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从背包里翻出上海地图。
“我们在这儿,要去的地方是那儿。”我很快确定了方位。
“然后呢?”榔头问。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还不是要叫出租。”我擦了一把汗,觉得有点茫然。
“那就叫吧。”
刚作出决定,就过来两个人。一个问:“小同志,要不要乘出租车?”我把地图递过去:“师傅,去这里多少钱?”那人看了看我手指的地方,很为难地说:“对不起啊,小兄弟。这儿太远了,我一般不跑的。”我笑笑说:“没关系,谢谢你。”这时候,另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把地图抢过去,问:“你们想去哪里?”我给他指了一下地图,他皱着眉头想半天,又抬腕看了看表,似乎我们想去的地方会跨越几个时区,然后说:“小兄弟,实话告诉你们吧,这里我平时是不跑的,太远了。但我看你们也是初到上海,天这么热,今天我将就一次。一口价讲定四十块,你们要是同意马上就走。”我掂了掂行李,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再看看榔头,大滴大滴的汗水挂在他的额头上,估计他也想尽快避开这逼人的热浪。我问榔头:“怎么样?”他说:“上吧,别让你姨父久等了。”司机笑了:“这就对了嘛,何必在太阳底下受折磨呢?”说着他主动过来接我们的行李。我抓住背包带没放:“谢谢,我自己来。”
进了出租车,一股凉爽的气流扑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以前我一直想不通人类为什么发明空调,因为从小就没用过这东西。在家的时候,印象中只能在汽车上找到空调,房子里一般是不安装的。不过今天我算彻底明白了,世界上有些地方,不装空调就是对人性的摧残。享受着空调的滋润,我开始揣测这个陌生的城市。首先,它夏天是个蒸笼,这一点我们正在领教;其次,它的公交车很多,刚才看见一辆车子竟然标着926路。在家乡累计只有八路公交车,号称八路军;最后,最后是这里人好多啊,多得就像传说中的上海人。
刚才提到的姨父、姨妈,是我三舅妈的妹夫和妹妹。三舅妈年轻的时候作为知青来到云南玉溪的元江县,一呆二十多年。后来碰到三舅,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她说云南水土好,自己的云南话又学得比较标准,因此不想再回上海去。我猜家乡最令她着迷的应该是三舅发自内在的男子气和幽默感,其次才轮得到水土。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后,她又在云南的火车站把自己的侄子送上火车,驶向上海。我曾经问舅妈:“你为什么来云南?”她说是毛主席让她来的。今天,我问自己:为什么来上海?没有答案。
出租车在我们指定的地点停下来。一路上除了交通拥挤一些,我觉得路途并没有司机形容的那么遥远。不过,能平安到达就算不错了——听说有的人出门在外非常倒霉,一不留神就被歹徒司机拉到市郊暴打一顿,抢尽财物,脱光衣服,挂在树梢上。
我和榔头从出租车的后箱里卸行李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前来搭讪:“请问你们……从云南过来的吧?”我问:“您是……姨父?”中年男子笑呵呵地回答:“对对对对对。那样说来你就是雪锋了?”“是是是是是。”此次接头,是生下来经历过的最简洁迅速的一次。
姨父帮我们提起行李,快步向他家走去。路上,我好好打量了这位从未谋面的亲戚。他个子不高,一身灰色的睡衣加一双拖鞋,说话时喜欢用拇指揩一揩嘴角。
姨父告诉我:“你姨妈正在家里做饭。”我想,这么热的天,能洗个冷水澡,吹一吹空调,已经是极大的满足,饭与不饭没甚关系。他又问:“你们打车过来多少钱?”我说:“四十。”姨父一脸惊愕:“没有打表么?打表最多二十。”噢,我们算明白了,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愿载一个不愿载,纯属唱双簧,骗两个傻帽的钱。我和榔头相互吐了吐舌头,无语问苍天。
姨父家的房子比较窄,为了二十年来第一次见面的侄子,他和姨妈都去打地铺,把那张舒服的大床让给了我们——那情那景至今令人难忘。
晚上,吹着空调躺在床上,想到明天的入学,我隐隐地感到一种不安,于是问榔头:“你觉得大学校园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去因特网上看过照片,有房有树有草。”榔头描述得很详细。
“那就是说,没什么特别的咯?”
“不,自行车很多。就像八十年代大城市的马路那样。”
“我听说大学里有公交车、电影院、歌舞厅、酒吧……总之该有的都有,像个小城市。不过,我愿意买一辆自行车,公交车太挤了。”打算着买辆什么牌子的自行车,我睡意渐浓。
第二天吃过早饭,姨父准备送我们去交大。我们再三推辞,姨父坚持说:“你三舅妈交待过我,一定把你们俩送进宿舍,我不敢违背的。”同去的还有一个自称是我表哥的年轻人。这让我顿时领会到中国人亲戚关系的奇妙之处——只要有必要,总可以从茫茫人海中刨出几个人来,笑着对你说:“我们是你的表叔表弟表姐表姨表随便。有什么麻烦尽管吩咐。”你也许会疑惑:“我并不认识你们啊。”他们会说:“没关系,咱们的爷爷辈是亲兄弟。”就这样,凭空多了两个无私帮你的人。
出门,姨父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交大的闵行校区。”
九个蚂蚱一盘菜
远远地,我看见绿树掩映中一幢幢土红色的建筑。直觉告诉我,前面就是交大。我不自觉地抓紧背包带,觉得自己像个伞兵,将要跳出机舱,投往未知的野地。老实说,我第一眼看见大学校门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感到欣喜,尽管这校门长得很幽默,用一位老师的话来说,像只拖鞋,还是地摊上五元钱就可以买三双那种,当时我没有情绪幽默,只琢磨着自己将要跨进陌生的围墙,会在围墙里苦寂,还是尽情地呼吸里面的新鲜空气?这是个未知的问题。身边的榔头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交大么?”
汽车驶入学校的时候,烈日已经当头。我甚至不想走出车门,怕在太阳底下被蒸发了。费尽周折,终于找到新生接待点,感觉就像摸进了《清明上河图》。最明显的证据,是“欢迎交大新同学”的标语下面,分明有个阿姨在卖汽水。在大大小小的摊点前,男生们扯着脖子喊:“××学院咯,快来报到咯,包红又包甜咯。”我拿出录取通知书,很快找到人文学院的接待点,但是不敢上前相认,因为通知书上明明写着“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公共事业管理系”,而人文学院的小黑板上并没有写着这个专业。原本就耐不住炎热的我这时更加紧张,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脑门洒下来,人瞬间缩小了一圈。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男生凑过来问:“同学,是不是人文学院的新生?”我点点头,但又有些犹豫,于是对他说:“黑板上没有我的专业。”来者看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马上笑了:“噢,事情是这样的。你的专业是文化艺术事业管理——公共管理的分支。看见没有,黑板上写着的。我恰好是你的嫡系师兄,叫傅强。走,我带你办手续去。”就这样,我不明不白地混进了交大文化界,原以为毕业以后应该到城建局工作,谁知被师兄两句话就拉到了文化第一线。
我先领到生活必需品,然后在姨父、表哥的护送下,又奔袭一千米,才摸进宿舍。宿舍门是敞开着的,有位同学在我之前安顿下来了。此人白白胖胖的,戴副眼镜,鼓鼓的鼻梁让人最先想到的是陈佩斯。没等我好好看看新家,他就热情地迎上来:“你好,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雪锋,来自云南,三号床。”“噢,我叫唐文,是咱们班的团支书兼临时联络员。你有麻烦的话,切记千万一定必须要找我。”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会不会和陈佩斯的亲戚住一个屋。这时唐文和家里人讲着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出去了。如果没记错,唐文是我上大学遇到的第一位同学。多年以后,我仍然不会忘却进宿舍的场景,我肯定地记得当时唐文穿的是小跑裤,他跟我问好时,他妈妈站在左边,爸爸站在右边,一家人和蔼的笑容让我感到亲切,让我觉得校园并不像上海市区那样陌生。
收拾的时候,又一位室友在家长的簇拥下进来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马,原名马关鹏,叫起来别扭,大家就叫他小马,英文名“Pony”,属于直译。初看小马黑黑瘦瘦,两眼有些呆滞,外加挂蚊帐的时候总被他妈妈抱怨,我就悄悄在心里念叨:“唉——这孩子!”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