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不看步奢,向邓艾道:“邓将军,步奢说得有理,你怎么看?”
“末将对步将军的作战方案没有异议,”邓艾淡淡道,他面色分毫不变,“只是明明可以事半功倍,为何不选择一条取胜的捷径呢?”
步奢不悦道:“你的计划漏洞百出,还说什么捷径?”
邓艾沉声道:“步将军,你是担心尽管可以捉住梁纲,可是城外的敌兵中另有曹将指挥兵马,我等取胜不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张将军倘若拒绝他们入城,梁纲部与曹军立即就会如水与油一般分开。”
他向张勋行礼道:“张将军,只要您找个借口将那梁纲诱入城池。同时末将率兵一千秘密从地道出城去袭曹营。梁纲既然不在营中指挥,也就无法支援曹军。等曹营已破,梁纲又就擒,剩下的梁部便只有投降一途。”
此言一出,张勋与步奢都是一怔。
张勋奇道:“邓艾,莫非你还有鉴别二敌的手段?”
邓艾自信地一笑,转身上马道:“张将军,我等还是先回城罢,明晚会有场好戏呢。”
※※※
随着太阳逐渐西沉,天边色彩缤纷,开始是金黄,随即变成朱红,最终一片桃红。天空密布的云雾仿佛受到背后火球的高温烘烤,逐渐变黑分解,最终越变越薄,直到消失不见。又过了一个时辰,缤纷的各种颜色渐渐暗了下去,最后混合在了一起,变得一片不透光的黑。
颍口城墙上火光熊熊,城外军帐层层叠叠,远处的淮河水倒映着灯火,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三条黑色的浮桥贯通东西两岸。
张勋等人的将军府就坐落在城内的西北角,此时大院子里灯火辉煌,为梁纲接风洗尘的大宴就设在前院的议事厅里。
外面虽然寒冷,但室内点着十几个大火盆,温暖如春。
主客梁纲已经就座,张勋等十余人在旁边频频劝酒,宾主气氛异常融洽。
酒过三巡,梁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道:“张车骑,您不让末将带兵进城,这未免有些太不够意思了罢?那些弟兄跟随末将出生入死,这回能摆脱曹军的追杀逃回南岸,大伙儿都盼着能好好休息一下呢。”
张勋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之意,道:“纪常,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将军也有难处啊。颍口城池太小,实在没法再多驻兵马了。这样罢,我等三日一交换,轮流在河岸与城内驻守。三天之后便让贵部入城!”
梁纲举杯咧嘴笑道:“成,就这么定了。张车骑,末将敬你!”
张勋分开胡须,刚要举杯就唇,忽然一名小校快步跑到他身边,神色紧张地贴在耳边细语起来,一时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张勋听完,不动声色道:“知道了,下去罢。”
梁纲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紧张道:“张车骑,莫不是曹操的追兵已经来了?”
张勋大笑道:“纪常怎地变成了惊弓之鸟?只管放心罢,曹军一时半会儿是绝对不会来的。”
梁纲自知失态,干笑道:“是,是。来,大家干了此杯!”
张勋却不忙喝酒,只顾盯着他看,看得梁纲心里发毛。
张勋叹道:“纪常,你我相交多年,深受主公的恩泽,想不到……你竟会卖友求荣,也投降了曹操。”
梁纲万万想不到张勋竟会说出这句话来,他大吃一惊,一下从席上跳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剑柄。
剑还未出鞘,“呼啦”一声,从议事厅外的廊下已经涌入无数顶盔贯甲的士兵。无数支明晃晃的长矛大刀已经架在梁纲的身上,只消张勋一声令下,立时就让他变成一堆零碎。
大厅外一片嘈杂之声,邓艾和陈兰二位将军顶盔贯甲闯了进来,带着一群被五花大绑的俘虏鱼贯而入,梁纲侃的清楚,这些人正是跟随自己进城的三十多名随从。
他心里一凉,再不敢轻举妄动,嘶声道:“不不,张车骑,不,建业,建业!你当真要杀我梁纲?”
听到旧友呼喊自己的表字,张勋呼出一口气,将头深深低了下去,面容正好处在火光的阴影之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纪常,事到如今,你还想活吗?”
梁纲好容易才定下神来。张勋的战功和威望素来是袁术军中第一,自己在他的积威下,忽然遭到质问,竟连撒谎都忘记了。
他鼓足勇气大声挣扎道:“建业,建业你想想。主,主公,不,袁术倒行逆施,僭称帝号,这是反叛朝廷的大罪!他又胆小如鼠在固始临阵脱逃,却将我等这些为他效命的将士,交给曹操去屠杀……桥蕤、李丰、乐就他们都是因他而死!这样的人,你,你还要为他效忠吗?”
“你住口!”张勋抬起头来,他须发皆张,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凄厉的眼神犹如钉子一般,“你口口声声说主公犯下了反叛朝廷的大罪,可在他称帝之前,我等十余将领联名反对,为何你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向地下啐了一口:“你还有脸提及桥蕤、李丰、乐就他们……我只问你,季成是怎么死的!”季成正是乐就的表字。
梁纲打了个冷战道:“你……你连这都知道了……建业,建业!我,我是迫不得已!”
张勋哈哈大笑,切齿道:“果然被我料中了。主公回来时,把将士托付给了你和季成。除了季成的人头,你还能用什么当作降曹的觐见之礼?”
他面色一沉,将酒杯重重向地下一掷,大厅内鲜血飞溅。
邓艾分开士兵,踏着地上的鲜血走到梁纲的尸体前,一刀将人头斩下拎在手里,转身朗声道:“张将军,随梁纲入城的党羽都已经就擒,听候您的发落。”
在他的身后,无头的尸身伏在案上,压碎了不少佳肴和碗碟,全身十几个矛窟窿仍然在汨汨地流血,将案几和周围的地板浸得通红。
张勋却没有立刻回话,他从案几又提起一只酒杯,不断在手里把玩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邓艾见他不应,于是又大声说了一遍。
张勋这才点头道:“干得好。邓艾,本次能顺利擒拿梁纲,全赖你计划周详。你说,本将军应当如何赏赐你才是?”
他话音未落,旁边陈兰手一挥,士兵们又将邓艾围住,十余柄滴血的长矛又都对准了邓艾。
邓艾神色不变道:“张将军,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阴谋与梁纲里应外合,赚我颍口,当真以为本将军看不出来么?”
张勋冷笑道:“邓艾,你缜密深沉,是我平生仅见的将才。是啊,本将军拒绝梁部入城,梁纲贪功求赚城,所以他选择驻兵在颍口城下;而曹将的主要任务是确保后续的曹军主力顺利渡河,所以肯定会将自己的部队驻扎在靠岸的浮桥旁。这样轻而易举,就将他们二军分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令步奢统率兵马秘密自地道攻击岸边的曹营,放火焚烧浮桥,截断城下梁部的退路,再杀了梁纲,自然就能将残部彻底收服……”
他啧啧道:“你的这份作战计划,眼光独到,判断精准,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本将军实在万分佩服。只是发展到这一步,你却没有猜出来罢?”
邓艾道:“末将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张勋道:“你本是梁纲的旧部,所以昨天察觉梁纲有问题,而又看见你将一只食盒递给梁纲让他带回了淮北。本将军见了,不得不对你也起了一点疑心。可你的出谋划策,可谓是无懈可击的上上策,因此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你有反叛之心,本将军只能暗自探查。直到发现你今天下午故意重新调配岗哨,竟然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去守卫城门,本将军这才恍然大悟。”
他叹息道:“除掉你这样的人才,本将军感到万分可惜。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么?”
邓艾叹道:“张将军好眼力,末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还想问将军几个问题。”
张勋淡淡道:“本将军没什么眼力,只不过闯荡得多了,什么人都见过,经验比你们这些小毛头要多一些。还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罢。”
邓艾道:“末将与步奢都是从淮北逃回的人,为何将军没有对步奢起疑心?”
张勋笑道:“怎么没有?那小子胆大妄为,竟然连杀陆石二将,实在太不像话。可正是因为他那种年轻气盛,反而说明了自己的清白。作奸细的,首先就是持重缜密,否则非常容易暴露身份。你们前后从淮北来了一百多人,怎可能其中没有一个奸细?本将军提拔步奢在众人之上,难道是随随便便点人的么?那个小毛头思想单纯,血气方刚,和他人相比要可信多了。”
他道:“况且步奢针对梁纲提出半渡出击,根本不容对手过河,才是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的战法。你的计谋虽然成果更大,实际风险不小,有放梁纲渡河赚城之嫌。”
说到这里,张勋自信地笑起来:“不过本将军衡量再三,还是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试。所以将计就计,将你的计划稍微变更了一点,临时令雷薄部接管了城门,又加调陈兰部在本将军身旁守护。现在算来,步奢应当也该开始进攻曹营了,本将军急于去收服梁纲的部众,邓艾你若是没别的好说,就请上路罢。”说着举起酒杯。
邓艾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将军猜错了两个重要关节。第一,末将的确是奸细,但却不是梁纲的部下;第二,末将那只食盒里的确藏有呈递给我主设计赚颍口的策略,但却也不仅是这个策略。”
张勋微微一怔道:“哦,阁下究竟是谁?听阁下的意思,莫非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高招么?”
邓艾笑道:“在下是右将军真髓的部下邓博,欺骗将军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之至。至于反败为胜的高招么,将军待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张勋还待再问,雷薄已经从外面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气喘吁吁道:“张车骑,张车骑!我等奉将军将令去招降城下的梁纲部,却发现,却发现……”
张勋大喝道:“慌什么!城下的梁纲部怎么了?”
雷薄定了定神道:“城下一片尽是空营,梁纲部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勋眉头紧紧皱起,还未说话,一名小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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