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来,一把檀木梳握在手中许久,那满头的青丝却依旧松松的垂到腰际,不得已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左挑右选也没看中一样首饰,索性连镯子也褪了,呼啦啦的将那堆珠宝全都扫到一边,仿如拭灰拂尘般,全不见了才能落得个高兴。
副官听见声响,即不敢进来,也不敢怠慢,直急得在外头团团转,好容易里面的人发话了:“不见,叫他走吧!”
副官硬着头皮准备退下,叶飘枫却一脸冷漠的扔出一包东西来,重重的砸到他的手中,讥诮道:“还有这些东西,也一并还了他,告诉他,我原本就是在金银堆里长大的,还不至于为了这些俗物损了自己的颜面。”
冷汗不知不觉中从那副官的额头涔涔落下,饶他平时跟在江策的身边见惯风雨,这时却一点方法也没有:“属下怎么敢在少帅面前说这些话,小姐还是消消气吧!”
叶飘枫冷冷一笑,忽地大力摔上门,结结实实的给了那副官一个闭门羹,那副官在她的门口左右不得要领,只得一咬牙,捧着那堆熠熠生辉的珠宝,急急奔下楼去见他的主子——
江策一看他的窘样,再看了看那些被退回的东西,心中已经了然:“怎么,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那副官一拭冷汗,忙不迭的点头:“是!要不要属下再上去看看?”
“不用了!”江策星目朗朗,一脸的无奈:“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她什么时候消气了我再上去。”
他这样的低声下气,只把那副官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外面的天气那样的晴好,连带着拂进来的风都干爽宜人,江策当真坐了下去,一连好几个时辰都是面不改色,但旁人可没他这样的涵养,好几位前来寻他的太城幕僚都被挡在了门外,一个个直急得跺脚:“怎么办?少帅来湘西究竟是为的什么?为了讨女人欢心吗?一连两日了,只知道围着个女人转,正经事一样也没做,白白的叫那陈老头称了大王。”
这些话不徐不疾,正好被楼上的叶飘枫听了去,她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天下这么多会演戏的人,不知道那些看戏的人有几人会入到这戏里去?
他可以那样镇静,可她不行!
时间过得那么慢,一分钟就像一个夜晚那样长,叶飘枫倚靠着窗台,远远的眺望着室外那条光洁的水泥路,她看见白灿灿的阳光覆盖其上,灼灼的叫人目光眩晕,她那样累,累得连气也喘不出来,这几日,她周旋在各色军阀的夫人小姐间,无时无刻不在拿捏着说话的尺寸,琢磨着他人的心事,虽则进退得宜,大方得体,可心底的那份累,早就堆积如山,沉甸甸的压得她无力承受,那一份薄薄的报纸,从昨夜一直搁置在她的妆台,报上最醒目的,就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军装丽人,她在报纸上冷冷的望着叶飘枫笑,仿佛在说——我们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眉目如画,依稀有叶飘枫的影子,不消说,她便是叶开颜了,如今的叶开颜,不再是江南叶家的第二继承人,而是东洋伪政府的海陆军总司令,从东洋政府为她在关外举行盛大的就职仪式起,她便向所有的国人叫嚣着:不久以后,她一定会重新入主江南。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叶开颜公然的叛国,激起了无数民众的愤怒,就连湘西,也引发了一股学生示威游行的高潮,那些意气风发,手无寸铁的年轻学子们,冲破了军警的阻扰,差一点把白远斋的老巢付之一炬,陈美男在父亲的授意下,趁此机会在湘西举办了名媛救国集会,她本想在这次集会上大出风头,无奈叶飘枫的风采无人能及,那些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哪里比得上历经磨难的叶飘枫,叶飘枫的一番演讲,堪称是这次集会的最重音,毫不费力的就压制住了陈氏父女的气焰,于是,在第二天的各大报刊上,叶飘枫美丽坚毅的身影传遍了大江南北,这样一个风雨飘扬的年代,两对性格如此迥异的姐妹,当然成了那个年代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谁也不知道,叶开颜在就职的前一天,被一名神秘枪手击中了膝盖,虽然没有丢掉性命,可她的一条腿却完完全全的废掉了,报纸上的她看似春风得意,但即将成为一个瘸子的事实,却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这也算是老天爷对她的一点点小小惩罚了。
毁灭白远斋的,恰好是那场由他的外孙女叶开颜引发的学生风潮,趁此混乱,江策果断的抓住了机会,在何天翼的周密部署下,里外夹击,颇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将白远斋悄无声息的软禁了起来,于田与他的妹妹,就是那位身怀六甲的白远斋五姨太,立时就站了出来,对外一致宣称白远斋病重,病重的理由自是再也简单不过的,外孙女不顾颜面的叛国,亲生女儿白秋下落不明,对上了些年纪的白远斋而言,一时急怒攻心,卧倒病榻也是有可能的。
这几日的湘西,人人都以为江策为了博得红颜一笑正处在焦头烂额中,他为了他的那个红颜,什么事没做过,连太城都可丢下,千里遥遥的不顾生死,从艰险无比的水路进入江南,大战在即也不肯离开她一分一秒,这下红颜忽然发难,他哪能坐怀不乱,自是急得没了分寸,连眼前结盟的大事都丢在脑后,白天黑夜的只顾得上守在她的裙裾之下,盼她巧笑生嫣,一开始任谁都心生疑窦,一向英名在外的江家独子,如何会这般糊涂?但三日过去了,作为主事人的江少帅却毫无动静,还是一如既往的眼巴巴的看着那位叶家的大小姐,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猜不出个来由,不知是谁透出点风声来,原来,江少帅也有年少风流的时候,现任湘西省行政省长于田的娇妻,北方银行行长的女儿殷如兰就是他的旧情人,难怪当江策的专列进入湘西时,于田居然没有随同白远斋去接车,而叶飘枫在一次珠光宝气的聚会上与殷如兰碰了一个面,性子刚烈的叶家大小姐立刻便红颜大怒,当夜就把江策挡在了门外,这一点风流韵事,旋即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散布在湘西的大街小巷,连老奸巨滑的陈海荣得知以后,也免不了轻蔑的一笑:“到底是黄口小儿!”
陈海荣的话刚刚说完,一封烫金的拜贴便递到了他的住处,陈美男拆开一看,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原来,发来拜贴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陆子博,陆子博定于明晚七点,在湘西最豪华的饭店举办晚宴,届时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参加,陈海荣自然是他的上上宾。
虽然对陆子博一再拒绝自己的联姻有着深深的不满,但陈海荣还是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更何况,在陆子博的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国际背景,所以,他当下就决定,明晚必定准时赴约,准备一同前去的陈美男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当她在自己的闺阁中挑选晚宴所穿的服装时,满脑子纠缠的都是江南漫天的雨水,而她迷失在这样的幻境中,渐渐的看不清自己,她不知道,她的一双纤纤细手,几乎要把那件昂贵的晚礼服捏碎在自己的手掌间,当她倏地松手时,晚礼服上镶嵌的水钻忽地掉了下去,它摔在地上,只不过是晶莹一点,但已经足够折射出陈美男冷冷的笑了,陈美男扔了那件衣服,转而拉开抽屉,一把取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那手枪上也镶嵌着各色宝石,每一块的成色都很好,这一刹那,陈美男忽然觉得,她手中的这把枪真是美得惊人。
她是在江南待过的,她隐隐的觉得,只要有叶飘枫在的场合,肯定会有些事在等着她,所以,她必须与他的父亲站在一起,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她断然不能在输掉自己的爱情后,又输掉自己体面的身份。
她这样的想着,窗外忽地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低低的飞过,她甚至可以听见它翅膀扇动的声音,只是,当她想仔细的看看它时,天空早就没了它的痕迹。
当陆子博的专车徐徐驶进叶飘枫在湘西暂时居住的小楼时,他也从车窗看到了那只小鸟漂亮的剪尾,阳光这样的好,那只鸟儿的羽毛好像上过漆一般,黑亮得耀眼,虽然所有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可陆子博却顺顺利利的进去了,江策正靠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不知想什么想到了入神,以至于陆子博在他的对面坐下时,他方才“啊”了一声,懒洋洋的笑道:“你可算来了。”
陆子博也是微微一笑:“怎么,你还在吃闭门羹吗?”
江策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形小巧的婢女恰好端了茶过来,江策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叹气道:“是啊!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我再大的事都能轻易化解,怎么一碰到这种事就束手无策呢,你老兄帮我上去说说情吧!”
陆子博抓起茶杯,才喝一口茶就抱怨起来:“江少帅,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你不知道吗?我对茶叶是很挑剔的,这样差的茶叶我可看不上眼。”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搁下了茶杯,很不客气的要求道:“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吧!”
江策哑然失笑,挥了挥手对那婢女道:“去,到小姐那里讨点好茶过来。”
那婢女鞠了一躬,这才慢步的走开了,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时,陆子博敛起笑容道:“怎么,还留着她?”
江策的神色渐渐肃穆起来:“当然,我还想让她多活一天,陈海荣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索性我就演场戏给他看。”
“那么他呢?”陆子博一指厨房所在的位置,放低声音道:“你这里的厨子,可是东洋人派来的,你又打算留他到什么时候?唉!亏得有何天翼搜来的情报,否则,我们可要多走不少的弯路啊!”
“演戏吗!当然是观众越多越好。”江策哈哈一笑,抚掌道:“何况我们演的是一出大戏,若不安排几个小丑进来,这戏的看头可会大打折扣。”
陆子博的声音更低了:“很好,我们的计划到现在为止称得上是完美,明日的晚宴,只等陈海荣自己跳进来了。”
江策点头道:“我自会细心安排。”
这话说完,那婢女另端一壶茶从楼上走了下来,陆子博东一句西一句的跟江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