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前两三年中,她至少也有过几次因为疲劳而突然非常不舒服的经历,但都因为及时休息调养而很快就好了。
三月二十七日那天,她在停经数月后又突然为痛经所困扰,和日本大使夫人共同栽完两株树苗后,她喝过一次很凉很凉的冷饮,不久胃就疼起来。她感到浑身乏力,腿发软,而且非常困倦,想睡觉,也真的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但她忘记盖上一点什么,睡一会儿就醒了,感到浑身疼得厉害——就这样,她从此闭了经,开始了这次漫长的卧床生活。”说到这里,程少仲闭起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的想象完了,可以和总统核实一下,看看说对了哪些。”
“上帝,你怎么像看见了一样,描绘得这么清清楚楚!”索菲娅有些目瞪口呆。
“但愿我没有信口开河。”程少仲微笑着对大家说。
“好吧,让我来和塔夫脱核实一下。”皮特似乎刚从随程少仲的想象走远了的思绪中醒悟过来,便去和塔夫脱通电话。他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程少仲的“想象”,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大概塔夫脱总统自己一下子也回答不了这么多细节问题,所以,皮特最后还是把电话撂了:“OK!你快去问,我等你的电话。”他对塔夫脱说,并告诉了他现在的电话号码。
“他是需要问一问内莉(海伦·赫伦·塔夫脱的昵称)本人的。”霍曼说。
“问内莉的医生也可以嘛!”布朗说,“医生应该能说得清楚。”
“有些情况我现在就可以证实。”皮特说,“像她的胃一直不太好,还有冷饮喝得太多,声音越来越沙哑,以及脸色苍白,浮肿和四肢无力等都是对的。”
“那么,其他方面也就不会有太大出入。”程少仲说,“因为这些都是相关联的。”
“假如都说对的话,她的病应该如何诊断?”皮特问。
“按中医的理论,这是寒侵九宫,气血双闭,属于伤寒的一种。”程少仲说,“慢性病都是慢慢积累而成。总统夫人既是气血双闭,那么,无论是气——面色苍白、浮肿、声音沙哑、四肢无力等,还是血——痛经、乱经和闭经等等,都一定有了很长时间的病状反应,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在卧床不起前两三年中,也会有过明显的发作迹象。但仍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才可能突然发作便卧床不起。这好比两个弹簧,一个气、一个血,多年来总是超负荷状态,就会有不易察觉的断裂,后来,它反弹过几次,已经有明显断裂的预兆了,可粗心的主人仍没有减轻它们的压力,最后,它们才猝然断裂,当然,也就一下子卧床不起了。”
“还有治愈的可能吗?”霍曼问。
“当然有。”程少仲答,“不过,不会太快。慢慢积累的病,还要慢慢去除。中医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需要多久?”布朗问。
“如果患者本人能配合治疗,彻底恢复也还得九个月左右。这是因为前九个月耽误了治疗,现在开始治疗就不如九个月前及时治疗恢复得快。”程少仲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皮特连忙去接。
“都说对了?连喝了一杯很凉很凉的冷饮也说对了?OK!太不可思议了!”皮特兴奋得嚷起来,“那么……OK!我们马上就过去!是的,都过去,你就准备接待客人吧!”
五
美国总统的官邸——白宫。这是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为纪念他妻子玛莎的故居小白屋而命名的华盛顿著名建筑之一。三层外表简易的主体建筑,坐落在宾夕法尼亚大道旁的拉斐德广场对面,有涂成墨绿色的铁栅栏围墙护卫和北美冷杉绿荫的掩映。五彩缤纷的圣诞灯火将这一切都勾勒和照耀得十分醒目,尤其院中喷水池中的几股喷泉,在彩色灯光中更吸引人的目光。
程少仲一行随着皮特从侧门走入,守卫人员显然已得到通知,一路畅通无阻。
威廉·哈华德·塔夫脱总统已经在绿屋等候,这是白宫中总统接待私人朋友的专用场所,比起这座建筑物的外表要豪华许多。高大、魁梧的塔夫脱总统一一拥抱了所有的客人后,和程少仲面对面坐下来。程少仲发现这位胖总统脸上最显著的特征是整齐排列在上唇又整齐翘在两腮的短须,很像倒置的汽车门拉手。
“我已经领教了你的神奇!亲爱的密斯特程!”总统开门见山地说,“你虽然没见过内莉,可你却能把她的病情和病因说得和她自己一样清楚,这使我感觉到了神的力量。你大概不知道,在所有历届美国总统中,我是唯一的神教派教徒,所以,我相信神,不相信基督。这也是我相信你而不会把你的治疗手段当成巫术的理由。而且,你作为中国皇帝的御医,来给我美国总统夫人治病,是属于两国的外事来往,不会涉及美国法律,所以,你尽管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内莉的医生,他马上就会到。”
程少仲先感谢了总统的信赖,同时解释说:自己是御医补,虽然和父辈御医们一起给皇帝和皇室成员多次诊治过各种疾病,但还没御医的头衔,不敢妄称御医,请总统不要误会。
“没授御医头衔就这么神奇,授了御医头衔一定会更神奇喽?”塔夫脱总统抹了抹那两绺上翘着的小胡子朗笑着说,“你和你父亲学习医术,肯定会比你父亲更有出息。因为他对你绝不会保守,而你比他年轻,有很多新思维,会克服他的偏见,不断有新的发现和创造,所以,最终你一定会超过你的父亲。我现在除了是总统,还是美国最成功的法律界人士,这主要得益于我也是子承父业,是我父亲培养了我的法律才智,从普通律师到联邦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这其中有很多父亲的因素。所以,我们一见面就能找到共同语言,因为我们都是父亲的好儿子,又都比父亲干得好!”
听了这位喜欢说话的总统的一番话,布朗夫妇、索菲娅和程少仲都笑了。
程少仲说:“我只是一名继承了父业的医生,而您却是国家的总统,从成就上看,还属您是父亲的最好儿子。”
“NO!NO!NO!”塔夫脱连连摆手说,“你还不知道一个坏消息,我在今年的大选中一败涂地,连任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明年三月份,伍德罗·威尔逊宣誓就职前,我就要搬出这里了。这说明我这届总统干得不漂亮,对不起父亲的期望。所以,我不能算父亲的最好儿子。来来来,亲爱的密斯特程!亲爱的公民朋友们,我们光顾了说话,冷落了这么好的美酒,圣诞老人要生气了。现在,让我们为我新结识的中国朋友,也为我本人在白宫度过最后一个圣诞,干杯!”说着,他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高脚杯,在空中向大家划了个优美的半圆儿,又擎到程少仲面前同他轻轻碰了一下,让两只杯同时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总统的侍卫人员,早已端好相机,将方才共同举杯的场面摄入了镜头。
海伦·赫伦·塔夫脱的医生马丁·丹佛博士到了,这是一位白了头发的犹太人,精神矍铄,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球深陷而又明亮,一派绅士风度。
塔夫脱总统向大家介绍过马丁·丹佛医生后,示意皮特同他详细说明情况,并请他再和夫人内莉打个招呼,做好请程少仲诊治的准备。
皮特便同马丁医生一起走出绿屋。
塔夫脱总统又让程少仲一行品尝他的太阳王佐餐酒,他亲自给每人倒满酒杯,边倒边讲他最喜欢这种法国出产的味道最醇厚的佐餐酒,而不喜欢人们推崇的白兰地餐末甜酒。原因是两类酒制造工艺有人工和天然之分。他说白兰地类餐末甜酒是部分发酵,其原汁只在发酵罐内存放两三天便抽入储酒罐,加进葡萄白兰地,使其酒精含量达到百分之二十。而太阳王佐餐酒则是全部发酵,其葡萄原汁一直在发酵罐里持续到所有糖分都变成酒精为止,所以它的口味才如此醇厚。
这样说着他向布朗夫妇说,还要送他们一些太阳王佐餐酒,回去招待他和他们共同的中国客人。布朗夫妇向塔夫脱总统表示了谢意。塔夫脱总统又让侍卫人员给他和每位客人都分别合了影。程少仲感到这位美国总统非常平易可亲。
皮特通知一切准备完毕,塔夫脱总统便陪同程少仲一行来到白宫专供总统夫人接待客人的红屋。落座后,服务人员重新献上饮品和水果,少顷,护理人员推着活动病床缓步走进来,面容憔悴并有些浮肿的总统夫人海伦·赫伦便出现在客人们多少有些惊讶的目光之中。她缓缓地扭动着脖颈,用浅浅的微笑向客人们一一颔首致意,并在护理人员的帮助下,伸出枯槁的、套着手套的手,供客人轻吻问候。到程少仲面前,她目光突然变得明亮而有了穿透力,程少仲仿效别人轻吻那只手后,总统夫人示意护理人员取出枕旁的一张精致纸板和笔,提笔写下“圣诞快乐”一行字。这行字程少仲已经认识,便连忙用英语回答:“祝总统夫人圣诞快乐!”
总统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由护理人员调转方向推出了红屋。
六
客人们又都被请进内莉夫人的病房。
诊断开始了。
程少仲向护理人员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请内莉夫人摘下手套将手平按在纸上。然后,他转身从索菲娅替他保管的出诊用品中,取出一支箫。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闭起眼睛不看任何人,轻轻吹奏起来——在宫廷中给不成年的皇族成员诊脉时,他也经常这样安抚病人的情绪。父亲告诉他,这可以赢得病人的好感,平息病人的恐惧心理,也是中医的一种高雅治疗手段——低回的箫声连续跃动几个悦耳的上滑音之后,便一个八度大跳,进入高音华彩乐句,由徐渐疾、由弱渐强,开始了主题旋律的反复演进、发展和变奏。古老中国的古老文化、古老乐器的古老旋律,在这个西方国家美丽的总统官邸里,像舞动翅膀的鸟儿,上下飞动、四方飞散,飞进人耳、飞进人心。此时,围坐在病房里的人们,似乎不是为了忧伤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