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漫无焦点的瞽目里也不禁沁出了浑浊的泪水,又伸手以衣袖拭去泪水,然后拍了拍项庄的肩背,感慨不已地道:“箕儿,没想到,为父是真没想到啊,你王兄都已经兵败自杀了,眼看大楚都已经灭亡了,却又让你把大局给生生扳了回来。”
说实话,当初从荥阳离开时,范增是真的对项羽绝望了,也真的觉得楚国已经完了,临走之前,范增再次重述了当初在鸿门宴上时所说的无比决绝的一席话:若属皆且为所虏!那意思就是说,你们这些人啊,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刘邦的俘虏。
离开荥阳后,范增并没有返回彭城,而且走到中途时借口背疽发作避世隐居了,范增部下押解回彭城、并且安葬在范增老家居巢的其实只是一具装了石块的空棺而已,而范增则跑到会稽郡的天台县隐居了起来。
隐居天台不久,项羽败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东,接着灌婴、周勃先后打过江东,项冠仅率万余楚军残部退守钱塘,凭借当地宗族的支持苟延残喘,就在范增以为汉军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项冠残部时,周勃、灌婴却突然退兵了!
紧接着,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在楚地传扬开来,项庄临危受命,竟于绝境中完成了反戈一击,在大别山一举逼退了刘邦、韩信等各路诸侯的七十万联军,甚至刘邦都险些命丧大别山中,各地的故楚残部闻讯大为振奋,局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此时,范增不是没想过不远千里赶赴大别山辅佐项庄,可惜此时的范增不仅视力大降几近于失明,两条腿也因为寒疾发作不能走路了,身边除了一个年迈的老仆以及老仆的两个幼孙以外,便再没别的亲人了,根本就无法成行,也就只能作罢了。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项佗首先带着残部打回了江东,项冠趁势反攻,两人合力将汉军逐出了江东,又过了不久,转战万里、一举逆转天下大势的项庄也带着数万骑兵回来了,诸项互不服气,都想争夺楚王大位,江东的局势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此时,范增出山的时机已经成熟,不过他却不急于出山了。
范增想看看,项庄除了在军事上让人刮目相看以外,在政治上是否也足够成熟,要说军事上的造诣,项庄表现再惊艳可相比项羽也是略有不及,可项羽最终因为政治上的短视而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范增想看看项庄是不是另一个项羽?
最终,项庄兵不血刃解决了诸项之争,成功登位,事实证明,项庄在政治上要远远胜过项羽,范增看在眼里是老怀大慰,便决定出山,然而,范老爷子刚到吴中,江东就迎来了七路联军的围攻,项庄也带兵远征庐江去了。
项庄不在,范增也就懒得搭理别人了。
再接下来,项庄打退了七路联军,遂即又大刀阔斧开始推行新法。
范增看在眼里,在欣慰之余却萌生了彻底隐居的念头,因为他发现,此时的项庄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已经相当成熟了,而且也有了项他、项佗、百里贤等一大批后起之秀的辅佐,有没有他范增这个瞎眼老头,已经是无足轻重了,如果不是刚才跟毕书的这局惊天对弈,范增很可能就这样隐居下去了。
当下项庄扶着范增在席上坐下,然后坐到了范增对面。
“亚父。”项庄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局面有多凶险,孩儿又有多累,有好几次,孩儿都想放弃了,可一想到王兄临终前的嘱托,觉着若是这样放弃了,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没法向王兄和父亲交待,所以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范增道:“箕儿,你很不错,真的,你比羽儿要强!”顿了顿,范增又不无感慨地道,“说实话,为父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之大智慧、大勇毅,甚至为父都没觉得你是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将才,现在看来,当初是羽儿的光芒遮掩了你呀。”
项羽在时,项庄一直都是项羽的亲军大将,给人的印象就是特别骁勇善战,却不怎么爱动脑子,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项庄他没有脑子,而是项羽根本就没给他动脑子的机会,范增却不知道,此项庄已非彼项庄,这根本就是两个人了。
项庄摆了摆手,又说道:“亚父,今天要不是你,还真镇不住那个毕书。”
范增点了点头,道:“此人棋力深厚,尤为难得的是年纪青青就已经有这般造诣,是为父生平仅见的几大高手之一,单以棋力而论,此人犹在当年的张良之上,不过这小子终究还是年轻,跟为父斗智计、耍心眼,他还嫩了些,嘿嘿。”
“亚父,这个毕书可不是常人,他是鬼谷子的传人!”项庄说此一顿,又道,“孩儿正苦于没办法将他留在楚国,却不知道亚父可有办法?”“他是鬼谷传人?”范增微微动容道,“这就难怪了。”
说此一顿,范增又道:“不过箕儿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为父观此人所言所行,包括跟徐姜还有那个许负小娘子的对弈,倒像是刻意为之,不出意外的话,此人早已心属大楚,只是在考较你是否有容人的胸襟和雅量而已,呵呵。”
项庄道:“不过,若是没有亚父赢他,毕书只怕还是要走。”
范增微微一笑,忽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事,那个名叫许负的小娘子,老夫方才只是觉着耳熟,可现在仔细一想却忽然想起,此女多半就是那个有名的阴阳大家,不过此女一直就追随在刘邦身边,却不知道怎么来了吴中?”
“阴阳大家?”项庄闻言心下微动,“许负?!”
还别说,项庄还真在一本野史趣闻中看到过许负的名字,据说此女手握玉块而生,而且玉块上隐有文王八卦图,而且生下来百日就能开口说话,后来师从黄石公,学富五车,最终竟还被刘邦封了雌亭侯,首开女子封侯的先例。
不过,那本野史趣闻上还提及许负跟刘邦之间似乎也有些暧昧纠葛,甚至许负跟吕后的关系也相当不错,吕后能够扳倒戚夫人,太子刘盈能够免于被赵王刘如意取代,似乎都跟这个许负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项庄忽然间明白了范增的言外之意,当下说道:“亚父,你是说,这个许负是刘邦老儿的禁脔,如果能够促成她跟毕书的好事,毕书就是想去投奔刘邦都不可能了,这样一来,咱们大楚就成了毕书的首选,对吗?”
范增欣然点头道:“箕儿,有时候小手段也能办大事,不是吗?”
第272章 长谈
再说毕书,刚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了一道婀娜的倩影,正背对着他抚琴,只见她纤手轻舒间,悠扬悦耳的琴声犹如清泉流水,从她的指间款款流淌而出,此情此景,从容淡定如毕书,也不禁有些神思恍惚。
半晌后琴声稍歇,毕书赶紧拱手作揖道:“敢问这位娘子,这里是……”
那女子闻声回眸,俏脸上却蒙着方白纱巾,那对亮若星辰的大眼睛却仿佛会说话,竟对着毕书嫣然一笑,道:“毕公子,你醒了?”
毕书揖了揖,道:“原来是许娘子,多谢了。”
“公子不必客气。”许负盈盈欠身,裣衽回礼道,“公子,现在感觉好些没有?”
“多谢娘子挂念,在下感觉好多了。”毕书说罢轻叹了口气,又道,“在下棋力不继,以致急火攻心、吐血昏阙,倒是让娘子见笑了。”
许负微微一笑,道:“公子可知跟你对弈的老者是何人?”
毕书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位老丈的棋力是极高深的。”
许负道:“公子,这位老者不是别人,他就是范增,纵然是汉军师张良,也曾是范增的手下败将,公子能在范增手下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范增?他竟是范增?!”毕书闻言凛然,“难怪棋力高深如斯!”
许负嫣然笑笑,不再多说什么了,毕书又枯坐片刻,房间里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暧昧起来,当下毕书起身向许负作揖辞别:“在下已然报名参加楚国国考,看这辰光,第二科考试差不多也该开始了,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道谢。”
许负跟着起身,欠身回礼道:“如此,小女子就预祝公子考场顺利了。”
毕书拱手再揖,然后转身扬长去了,临出门时脚步似乎顿了顿,不过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毕书刚走,小青就拎着两壶烧酒走了进来,看到房里只剩许负一人,小青便有些愕然地道:“公子,毕公子怎么走了?”
许负淡然道:“他还要赶考,所以走了。”
小青又问道:“公子,你的劫数是不是就应在毕公子身上?”
顿了顿,小青又不无憧憬地说道:“公子,若是你的劫数真的应在这位毕公子身上,小婢以为你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去化解了,索性就嫁了吧?”
小青原本就知道许负来江东是为了应红鸾劫而来的,而且卦象显示,这个毕书应该也是劫数对象之一,小青更知道,许负虽然已经红鸾星动,可她并不想嫁人,这次来江东也并非为了嫁人而来,而是为了化解劫数而来。
许负淡淡一笑,道:“姻缘劫数自有天定,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赶着也不走,不是你的那就肯定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不是么?”
棋舍一楼静室,项庄跟范增的长谈仍在继续。
项庄道:“亚父,颁布编户齐民律以瓦解江东各县之宗族势力,再颁布士农工商课以削弱江东士族之影响力,为之后推行新田赋法奠定基础,这都是孩儿反复思量之后的决定,却不知道是否适合江东,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范增摆了摆手,制止项庄继续往下说,然后说道:“箕儿,为父刚才说过,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处事沉稳、冷静、果断、狠厉,尤其难得的是,你还不像羽儿那样儿女情长,从你身上,为父甚至找不到一丝的缺点。”
项庄闻言赧然,欲待分辩时却又被范增制止了。
拍了拍项庄手,范增又道:“箕儿,楚国偏安江东,你要变法图强,这是对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去做,为父当全力支持你,那些宗族、士族甚至是世族,谁反对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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