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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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四公子-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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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述,勒方能为马新贻辩诬,且足以令周寿昌信服,可知马新贻行事,原本无暧昧之处。乔松年与马新贻在安徽巡抚与藩司,关系甚为密切,可说无三日不见之时,对马新贻的公私生活,应该相当了解,而竟有“歌场写真”之语,倘非挟私嫌故为诬蔑,则此人之浅薄无知识,亦就可想而知了。

与乔松年相反的是,当时的安徽巡抚英翰,他对马新贻之被剌、被诬,表现得很够义气,曾经函请上海道涂宗瀛查禁“刺马”一剧,又奏请为马新贻在安徽建专祠,凡能安慰死者及其家属者,无不悉力以赴。可是,最要紧的一事,也就是找出“主使人”来,始终未能有结果。郑敦谨终于在顾全大局这一万分无奈的苦衷之下,屈服于现实之下。定谳后有一道上谕:兹据郑敦谨、曾国藩奏:复审凶犯行刺缘由,并无另有主使之人,请将该犯仍照原拟罪名,比照谋反叛逆,凌迟处死,并摘心致祭各等语。此案凶犯张汶祥,以漏网发逆,复通浙江南田海盗,因马新贻在浙江巡抚任内,戮伊伙党甚多,又因伊妻罗氏为吴炳燮诱逃,呈控未准审理,其在新市镇私开小押,适当马新贻出示禁止之时,心怀忿根,竟敢乘间刺害总督大员,实属罪大恶极。既据郑敦谨审讯确实,验明凶器,亦无药毒,并无另有主使之人,着即将张汶祥凌迟处死,并于马新贻柩前摘心致祭,以彰国法,而慰忠魂;其子张长幅着照所拟,按例惩办。该故督公忠体国,历次剿办海盗,歼除积年匪首,地方赖以安靖,讵以盗匪遗孽,挟仇逞凶,仓猝殒命,实堪悼惜!前已有旨,将马新贻照总督例赐恤入祀贤良祠,着再加恩照阵亡例赐恤,并于江宁省城建立专祠,用示笃念荩臣,有加无已至意。

第一章劳劳行客去何之(1 )

案子是定了。事前事后,有好些插曲可谈。第一是张汶祥始终以“英雄”的姿态出现,而受到的优遇,可能亦是从无一名这样的要犯所享受过的。在狱中睡卧则高铺,食则盛馔。据说还经常有钓鱼巷的土娼,入狱侍寝。过堂时,百姓夹道围观。养得白白胖胖的张汶祥,洋洋得意,旁若无人。这种情形,对马新贻家属的刺激,真可说是椎心泣血,因此,对于张汶祥的报复,亦极惨酷。

行刑的地点在江宁城北小营。“比照谋反叛逆,凌迟处死”,毕竟不是真的谋反叛逆,即令真是此罪名,至多亦不过由臬司或特派道员监斩,而这天监斩的,竟是“钦命两江总督部堂武英殿大学士一等毅勇侯曾”。很显然的,若非“老帅”坐镇,李逵闹江州的故事,就可能在江宁重演。

一说监斩的是浙江候补知县,马新贻的四弟马新佑。此是必无之事,不过因为有“摘心致祭”之旨,所以马新佑特为打造了一把铜钩,以备摘心之用。又通过首府、首县的关系,要刽子手就拿这把钩子作为凌迟的工具。凌迟俗称“剐”,苏州妇女好以“杀千刀”骂人,又谓之“千刀万剐”。传说中有所谓“鱼鳞剐”,即以一张渔网紧包半裸的犯人,使其肌肉突出,即就突出之处脔割,这是没有的事。凌迟大致亦是象征性的,但据说手法极难,首先下手之处是眉上额头,割皮两片勿使断,下垂覆住眼睛,然后在两乳之处片皮。如果犯属花了钱的,刽子手不知用何手法,在心脏部位下刀致命,即可免除痛苦。如是共为八刀,方始枭首,故凌迟谓之“扎八刀”。

马新佑要求用钩子钩起张汶祥的肌肉,然后下刀。行刑那天,自辰至未,也就是从上午八点割到下午两点,方始毕事。据说张汶祥始终未哼一声。事实上是早就不知用何手法结束张文祥了,刽子手所凌迟的,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第二个插曲是主审此案的钦差大臣,刑部尚书郑敦谨,事竣应该回京复命,哪知一出江宁,上折乞休,不待朝命便即挂冠归里。所为何来,值得一谈。

原来清朝的刑部,在咸丰年间由肃顺重新建立了权威,戊午科场案,肃顺力主杀大学士俊。当勾决时,文宗提笔踌躇,大臣震栗失次,但在御案前肃顺坚持非杀不可。文宗乃含泪下笔,刑部汉尚书赵光,捧着“驾帖”,哭到菜市口,以为必有恩命,泰然不以为意的俊一见,顿足长叹,知道老命真个不保了。

戊午科场案多少是场冤狱,但却能予人以刑部执法不阿的印象。以后辛酉政变杀肃顺,洪杨事定杀弃地失律、擅杀百姓的两江总督何桂清,以及下安徽巡抚翁同于狱,这一连串的大案,巩固了刑部的地位,也建立了刑部堂官及司堂,不畏权势,守正不阿的风格。郑敦谨就是很想保持这种风格的一个人。

当郑敦谨由江宁启程回京复命时,曾国藩曾致赠程仪二百两,声明出自廉俸,为老同年赆行。而郑敦谨仍然坚辞。到得清江浦,乃托漕督张兆栋代为出奏告病,辞却官船,另行买舟,遄返长沙,高卧不起,表示歉疚,亦表示抗议。

漕督本来是张之万,何以换了张兆栋?原来张之万已调署江苏巡抚。然则丁日昌,何以去职?这就要说到第三个插曲了。

当郑敦谨奉旨赴江宁查办马案时,曾有一道上谕:前因太常寺少卿王家璧奏:马新贻被刺一案,颇有传闻,当经谕令据实具奏,兹据奏称,所得之传闻者,丁日昌之子被案,应归马新贻查办,请托不行,致有此变。请饬将丁日昌之子原案再行查办等语。该京卿所奏一节,仅系得自传闻,且丁惠衡前因不能约束家丁范贵,闲游妓馆,先经丁日昌奏明,交马新贻审办奏结,自毋庸再行提讯。惟既据该京卿陈奏,亦不可不令曾国藩等知悉,着国藩、郑敦谨即将张汶祥悉心推鞫,有无另有主使之人,务得确供,以成信谳。

王家璧是湖北武昌人,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翁同说他为人“近迂”,但性情是刚正一路。此奏措词甚妙,明明是马新贻为了保全丁日昌,不得已而袒护丁惠衡,却偏说:“丁日昌之子被案,应归马新贻查办,请托不行,致有此变”。目的是想将丁惠衡置之于法。因为原案已结,非借个大题目把他扯进去,不足以生案中之案。这一手法,自然逃不过军机处的“法眼”。军机大臣也许会忽略,军机章京对这些花样,精通无比。所以上谕中先作开脱,再交曾国藩、郑敦谨在张汶祥身上“悉心推鞫”,完全是敷衍王家璧。

但由王家璧此奏,更可证明,丁惠衡一案,为导致马新贻被刺的直接原因。是则此一震惊海内,为清朝开国以来所未有的总督被刺奇案,街谈巷语,推原论始,不能不归罪魁祸首于丁惠衡。丁日昌内心的不安,丁氏家属的紧张,亦可想像得知。

但另一祸首,可说是丁惠衡的祖母黄氏,如果不是她袒护孙子,此案不致一面倒得如此历害。太湖水师营及湘军的众怒,亦不致如此难犯。这位“丁母黄太夫人”也是受了马新贻被刺的刺激,以致忧急去世。丁日昌丁忧去职,乃由张之万调署苏抚。

丁日昌丁忧以后,侨居揭阳,开始整理持静斋藏书。此人本质上并非风雅一流,但与他的同乡张荫桓一样,虽非科目出身,却文采斐然,不以诗名,而偶有所作,颇具功力。在苏州时,有名的书家何绍基过访,流连甚久,陈衍《近代诗钞》收其长歌三首,其一题作“子贞先生以诗索和,已十五年不弹此调矣!率尔呈教,乞勿以示人”:苏城三月春风颠,幽鸟破梦呼檐前,文书如丝时煎沸,有花不赏同枯禅。忽闻剥啄来高贤,握手一笑别几年?相传海外坡已仙,形虽疲恭神完全。有时拄杖肩肩,忽如蛱蝶飞翩跹。太息故造同蜗铨,溪涧难胜大愿船。洞庭无风独缘沿,沂湖入江入皖川。浮屠三宿偶作缘,堂前问字无彭宣,对酒不乐愁拘牵,拂衣束下消滞延,官衙客舍床可联,琅环秘笈具评诠,夔蛟蛇风相并怜。

第一章劳劳行客去何之(2 )

这是叙何绍基的宦迹与两人的交谊,以下称道何绍基的书法:花下贻我青琅编,笔势恍若明堂椽,又如龙虎互钩连,皮骨苍莽色味妍。

“龙虎”、“皮骨”形容何子贞的书法,殊为精妙。不过论本心,丁日昌不以为所谓翰墨怡情是有益之事。另一诗从题目到诗,对何绍基的纠缠,已微露规劝之意。

这首诗的题目是:“子贞太史以四月十一日啖荔,作诗张之。谓昌岭外人,应为推波助澜,人事扰扰,无以应命。晨兴骤凉,索枯呈教,并乞赐和。”诗中的第一段是:营营饮食亦何有,人生涉世岂为口?坡仙啖荔亦偶然,胡为日月记某某。五千里外七百年,风流印证无后先。天公颇怜诗料寡,特结翰墨新奇缘。蔡谱白图皆假借,香色太高惹嘲骂;世间无毁哪得誉,玉液琼浆自声价。

此诗明明是说,啖荔而作诗张之,是好事。但又欲何绍基“赐和”,似成矛盾,或者是想知道何绍基是否听他的规劝。何诗未见,但可料定,即能领会此意,亦必不纳。因为丁日昌仍有两首诗“呈教”,诗中并注:“两日三赐诗,催和甚急”。诗中又提到“灌鱼鳞水则荔旺”,佳荔名为“糯米脐”,似皆未经人道过。

丁日昌殁后,藏书陆续散出。比较能读先人之书的,只有一个丁惠康。他早年亦与长次两兄一样,是个纨绔。只是灵性不昧,名心独盛,觉得做个公子哥儿,只是酒食征逐,弄不出什么名堂。于是折节读书,也中了秀才,纳资为郎,捐了个主事,但并未分部,陈石遗为他所撰的传记中说:君于经史、百家九流、训诂、词章、金石之学,皆泛其涯,落笔为文,有魏晋闲人风格;人亦如其文,虽为邑诸生,不屑求科举;虽为部郎,未尝分部学习也。尝北游欲读书南学,长沙张公百熙领学事,置君第一;旋舍去,游日本。

他在日本作诗不少,亦以游日所作,风致独胜。但初抵日本所作,与以后的诗,大异其趣,如:浪悔年年作壮游,客怀无著等虚舟,鸡鸣犬吠犹吾土,海碧天青此倚楼;故国别来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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