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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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四公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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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日本作诗不少,亦以游日所作,风致独胜。但初抵日本所作,与以后的诗,大异其趣,如:浪悔年年作壮游,客怀无著等虚舟,鸡鸣犬吠犹吾土,海碧天青此倚楼;故国别来无好梦,殊乡何事独悲秋,登高枉说犹能赋,浩荡离愁不可收。暗雨兼疏澹夕阴,高楼含雾远山沉,一春烂熳樱花候,万里羁孤客子心;入洛士龙成独往,过江王导怅登临,回廊徙倚怀乡国,锦瑟华年感到今。

这两首七律,遣词修洁,音节苍凉。工力虽不算深,却看得出颇有天分。同时诗中感事伤时,亦有寄托。及至离日留别之诗,又是别样滋味:(其一)

日暮思君苦未来,飞红狼籍旧亭台,沉沉远梦迷千劫,惨惨新词赋八哀,心比枯桐疑半死,泪如残蜡渐成灰,玉关人老愁何极,窈窕春星望几回?

(其二)

此去风云方百变,侧身天地更何之,行吟芳草无边路,倚偏银瓶系所思;最有温柔馨一握,是它幽怨乱千丝,辘轳永夕烦怀抱,讵独西风黯别离。

(其三)

手残红不忍看,轻寒无赖倚阑干,阴晴未定天如醉,疾迷方泪易弹;旧恨尊前歌昔昔,新愁帘外雨潺潺,伤心思妇辽西梦,冷怯空闺人未还。

(其四)

艰难行路黯魂销,帝遣巫阳赋大招,愁雨愁风才易尽,伤春伤别意无聊;相看镜匣惊消瘦,暗系香囊慰寂寥,独自思量目凝伫,碧城十二总迢迢。

这四首七律,题作“回风辞留别日本诸寓公”,以落花作寄托,确是所谓“哀感顽艳”之作。诗似两当轩而参以定庵笔法,便觉风骨胜于黄仲则。不过,“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二十几岁正当奋发之时,作此万般无奈的苦语,论者谓非佳兆,这话似乎亦有道理。

在日本当然亦有韵事,所作《京桥冶春词》五绝,可以略窥本事:省识尊前旧舞腰,烟花约略忆南朝,庾郎词赋飘零甚,处对东风弄玉箫。

曲曲屏风烛影深,三挑微与托琴心,文君未解相如渴,枉费长门买赋金。

心字罗衣绣两重,小初见意惺忪,一春梦雨无消息,沉醉东风唱奥侬。

相见时难别更难,云英梦冷意阑珊,飞花沾絮空惆怅,输与檀郎画里看。

怅望秋河倚玉箫,红楼雨冷梦迢迢,相看无语空相忆,肠断垂杨上下桥。

衣香鬓影太匆匆,十里莺花最恼公,莫待他年重回首,落红成阵怨东风。

第一章劳劳行客去何之(3 )

从日本回国后,曾一至广州。其时李鸿章方与荣禄取得默契,出镇百粤,远避载漪之流的荼毒,俾在缓急之时,得以内外相维。丁惠康以年家于修谒,在李鸿章幕府中参学务,不久舍去。及至庚子之乱,丁惠康颇思有所作为,陈石遗为他所作的小传中说:庚子之乱,大学士粤督李鸿章议和至上海,君大集南北志士,锐欲有为,谒鸿章,陈政策,鸿章不能用。百熙旋荐举经济特科,不应。自是往来京师、上海。居京师数年,一室无尘,旧本图史插架,张壁数古琴,值千金。瓶炉盆盎杯盘之属,多古瓷。下者犹旧青花,然日用常无以自给,友人或赞助之。

陈石遗写的传记中又说:“或告以貌酷似王介甫,则阴喜自负,时以语人,则知其未忘世也。”这两句话,参以前面所叙的生活状况,不难了解丁惠康的性情。大致名心过盛,则多所矜持。不应经济特科,为的自鸣其高(其诗集称《丁征君道集》的征君,即由特科而来);日用无以自给,而场面不可不摆。他不是不想富贵,但总想一鸣惊人,于是有些想法就不免令人可笑了。

如散原《精舍诗》中,有这样一首五律:丁叔雅户部至白下,颇劝贷钱营濒海垦田,既去上海,寄此调之。

宪也贫非病,干卿风马牛,他年千亩添,余事五湖舟,眇眇吾安放,堂堂富可求,时危征卜式,好作烂羊头。

散原翁甚轻丁惠康,但亦颇有人重之者,如陈石遗的《石遗室诗话》记:丁叔雅惠康有奉怀石遗老人病状诗云:“苦念空斋老病夫,近来诗思定何如?斜街短屋飞花满,萧寺华年把残虚,与汝安心宁已了,偷闲作计未全疏,凭谁东话温存味,慵卷晶帘对道书。”此见过视病归后作也。余答诗云:“畸人丁野鹤,能访老迦陵,春去愁如海!诗来意似冰,斜街婪尾药,老屋半身藤,君看绳床客,枯眠即是僧。”又有石遗老人答以新诗,觉前意有未尽,重申一首云:“君为秋士悲多病,我久春明意未舒,独夜凄惶窃蚯蚓,盈襟尘泪泣枯鱼,绳床经案原非病,药碗斋糜奈已癯,万事不如麻木好,可能言说亦删除。”招余集江亭云:“精蓝旧事传江总,座上诗人是古灵,半日浮生余觉梦,十年小劫有孤亭,无多名士垂垂老,如此长条故故青,最是道心无住着,落英芳甸眼曾经。”

叔雅为丁禹生抚部少子,家有园林富藏,书多精椠钞本,旁及书画、金石、瓷器,皆是雄视一时,而皆弃不顾,一身流转江湖,若穷士之飘泊无依者。能诗、善书、精鉴别,声名巨甚,当世士大夫无不知有丁叔雅。

在同时三公子中,当兄事伯严,弟畜彦复后,留滞京师,余识之,不数年,踪迹至相密迩,事余如兄长。余时方丧妻,君亦丧其爱妾爱子,支离憔悴,殆不可为怀,然余遇悲从中来,能痛自发泄,极之于其所住,虽根株确不可拔,亦所谓蹂躏其十二三,盖拗怒而少息者。叔雅意既不广,口复不能自宣,其湮郁其不言而自伤者,臣精暗已销亡,竟夭天年,闻者无不悼痛!年来每有所作,辄用旧纸录存,余所若预知其将死者!

少与其乡曾刚甫参议习经齐名,客邸所需及病中医药,身后棺殓,皆刚甫一人任之,可谓古道可风者矣!

丁惠康夫妇琴瑟不调,喜一妾,产子而觞,妾亦去世,这双重的打击,使得丁惠康索然无生趣。陈衍在他的小传中说,致死之因是:“隆冬无裘、不炭、积冻伤胃脘、伤肺”,宣统元年四月底不治死于京师。得年四十有一。

丁惠康的交游甚广,但知交多闽粤两省人,严复、陈石遗之外,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是程砚秋赖以成名的罗瘿公,广东顺德人;一个是曾习经,字刚甫,号蛰庵,与丁惠康小同乡。

曾习经大丁惠康一岁,光绪十六年的进士,一直在户部当司员。光绪末年改新官制后,当到度支部的左参议,后升右丞,等于户部侍郎。曾习经的收入很不恶,对丁惠康时有接济。丁惠康得病下世,自医药、殡殓、归葬,都由曾习经独力担任。交友如此,丁惠康地下有知,亦当自负。曾习经诗学甚深,古诗出于六朝,近体学晚唐,参以北宋笔法。录其古体、近体三首以为本篇的结束。

花朝同陈庐、郑苏堪、林畏庐、赵尧生、胡唐、林山腴、梁众异、冒鹤亭、温毅夫、罗东、潘若海诣花之寺:空色难强名,欣慨每交并,寻常万花谷,寂寞招提境;余寒淹节序,积阴失朝瞑,近郭少农事,春鸠鸣逾静;探幽果宿诺,耽寂惬微秉,即事难为欢,得途不可骋;嘉遨缅宛洛,良俦类汝颖,偶巾下泽车,稽首华严顶;经迹既如扫,来踪复谁省,寥落愧吾从,花时一延颈。

法源寺丁香花下:车马寻常去殷麟,春光报答果何曾。千年战役空陈迹,满眼芳菲似中兴,忙里偷闲宁惜醉,花闲着语故相矜,沉沉万念旋生灭,婢尔东廊扫地僧。

庵先生招游净业寺:临流台殿参差,碧瓦朱栏自一时,已倦春游花正发,未知哀乐鬓先丝,烹鱼溉釜能生忆,去轸抽琴欲致辞,旧是承平觞咏地,百年寥落到今兹。

题关河行旅图:极目关河欲暮时,劳劳行客去何之。当楼残照霜风紧,如读甘州柳永词。

第二章嗣同的坚毅(1 )

清末,中国留日学生好作一种恣肆狂放的绝句,号称“浏阳体”。浏阳指谭嗣同。据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云《谭嗣同传》记,谭在狱中有一首题壁诗:掌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即所谓“浏阳体”。梁启超《饮冰室诗话》曾谈此诗,说日本人曾以诗配谱成歌。大致其时留日学生,无不能诵此诗,亦无不从这首诗中去想谭嗣同的丰采。而“两昆仑”说,则又往往成为谈之不倦的话题。

“昆仑”自是指唐人小说中的昆仑奴,对“保皇党”而言,凡帝党皆为光绪的昆仑奴。所以两昆仑的说法不一:一、梁启超说:指康有为及大刀王五;去者康而留者王。

二、一九五六年有笔名“忘机”者,在香港一刊物撰文说:“谭诗中所谓之两昆仑,无疑是指死者与行者。以程婴期任公,以杵臼自任。文义甚明。且任公告我,亦如此说。”据此,则梁启超指“去”之昆仑为康有为,自是出于尊师之义。

三、谭嗣同之孙谭训聪,谓“两昆仑”乃指其家仆人胡理臣及罗升。

四、陶菊隐之说最玄,谓昆仑即武侠小说中的昆仑派,指大刀王五及通臂猿胡七。

但据中央研究院院士黄彰健考证,此诗实经梁启超窜易。黄引唐恒《戊戌记事八十韵》,证明《绣像康梁演义》中林旭被难前所吟的第二首诗,应为谭嗣同原作。唐恒字照青,河北盐山人,与戊戌六君子之一杨深秀为光绪十五年己丑会试同年。其时官刑部主事,当是派在秋审处任职,所以得参预此狱,且为主办司官之一。诗中叙六君子被难后,“吏人返事讫,流涕对我说。役卒呈数纸,云是狱中笔(原注:谭杨入狱均有诗)。”则谭虽有诗,非题狱壁。“演义”中所说记林旭两诗的第一首: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慰难酬国士恩。

欲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

“千里草”指董福祥,“本初”谓袁世凯。陈石遗断言此诗确为林作无疑。但不一定为入狱所吟。第二首经黄彰健考证为谭嗣同所作者如下:望门投趾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

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

据黄彰健释此诗如下:谭诗第一句:“望门投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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