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负军国大事、身系天下安危,对这样一件小事如此精细、机智,甚至为此而得意,是不是得体?· 一当然,索额图决不敢表现出他的疑惑,倒是恰到好处地赞颂了父亲的仁爱心肠.只是在索尼问起近日朝政时,他才不由自主地面色阴沉下来,低声说:
“阿玛,今天马希纳和对喀纳先后应皇上宣召进宫,他们和我约定下朝后来家探视阿玛。”
刑部尚书对喀纳、新任户部尚书马希纳,都是索尼的门生,两人同时来探病,却有些不寻常,索尼皱着眉头问:“朝中出了什么变故?'
索额图道:“详情我还不大清楚,只听说京察已毕,一大批旗下都统副都统升任六部尚书侍郎… … ”他其实完全知道详情,只是怕父亲久病初愈,一下子受不了真情的冲击。但不说又不行,只好步步深人,先下雨,后打雷。
索尼果然变了脸色:“这事怎么不跟我商量?谁定的了”“听说是鳌大臣、遏大臣称圣旨… … ”
“那苏克萨哈呢?他怎么就不阻止… … ”索尼提高嗓音脱日嚷了这么两句,就没了下文。父子俩都明知道苏克萨哈树倒糊孙散,在朝中已没了声望,不可能阻止鳌拜行事,他们一时都5 16
陷人了沉思二
父子俩想的并不一样。父亲在考虑有没有挽回弥合的余地;儿子却早已看清养虎贻患的后果,决心要督促父亲迈出关键的一步,但又不能冒犯老人,因此颇费斟酌口正好门吏察告对喀纳、马希纳两位大人来探病,才结束了这阵不大自然的沉默口两位门生问候了老师的病症后,不等索尼多问,两人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朝中京察这件大事。对喀呐一日气把这次官吏升迁默革作了详细介绍。马希纳则对鳌拜、遏必隆竟敢甩开索尼和苏克萨哈、擅自称旨做这样的重大决定非常愤慨。他们说朝野上下都被鳌拜的行为所震惊,但慑于他的威势,没人敢出头说话了
索尼起初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后来.抚着银须叹道;“便是我出头说话又有什么用?鳌拜执意不听,我又能怎样?终不能跟他争吵动拳吧?现在我既生病在家,他和遏必隆原有权裁定京察大事,只是不该不同我商量就是了。至于称旨,辅政理国自然要声称是圣旨.不然哪里能够辅政?唉:… … 这次京察保留你们二位,足见鳌大臣还不敢冒犯我,并不那么放肆嘛!' 听了这番几乎是替鳌拜开脱的话,对喀纳和马希纳面面相觑,瞳目不知所对。老师是不是久病之后,把明睿和锐气消磨光了?
索额图忍不住地说:“阿玛,不能这么步步退让啊!抱残守缺,最后连立足之地也会丧失于净!
索尼瞪了索额图一眼,严厉地斥责一声:“多日{' 索额图咬着牙,涨红了脸,忍了又忍,终于一下跪倒在父亲脚下.不顾冒犯尊长的罪过,大声说:“阿玛,你难道真的看不见,事情已经逼到头顶了吗?鳌拜一个接一个地收拾了费扬5 17
一占、农拾了苏纳海、收拾了许多不肯党附他的大臣。眼下情势,苏克萨哈已经垮台,下面就要照着阿玛来了!… …
索尼从毛茸茸的眉毛下重重地看了看儿子,没有做声。但索额图注意到父亲眉间的川字深纹在颤动,知道他被说动了心,便紧接着一口气讲出了要害:' ‘鳌拜结党营私,任人唯亲,明明是背负先帝重托、为臣不忠嘛!'
马希纳连忙附和:“二公子讲得有理,我近日听说,鳌拜要往声”部硬塞进他的私人。如今三藩在外,年支钱粮占天下一半还多:又水旱灾荒不断,户部是人不敷出,军晌薪棒支给都很作难。幸有王宏柞这班老于部务的汉员在竭力支撑、惨淡经营。鳌拜的私人若是挤进户部.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居心厄测.老师可不能掉以轻心哪!'
对喀纳也进言道:' ’外有强藩、内有权奸.这可是国家之大害!老师身为首辅,不能听之任之… … ”
索尼摇摇头,益发显出龙钟老态,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身居首辅,偌大年岁,数十年声望,怎好去与人争论?非但无益,兼而无用,徒然贻笑大方,反被人讥我无气量。'奇。书'唉,朝廷事国家事千头万绪,只要相安无事,便是上上策。况且,鳌拜敢于背着我为所欲为,难道不是有恃无恐?… … ”他看着自己一双瘦削的、骨棱棱的手,仿佛不大经意地说:“长公上下嫁到他家,女儿又指婚郡王,大操大办、大庆大贺,大下的人都沾了喜气· · ,… ”
索额图暗暗跺脚,觉得父亲真是老了、糊涂了,斤斤计较于这些小事体!他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阿玛不妨细想想,老佛爷于我们家和鳌拜家,到底谁近谁远、谁厚谁薄、谁亲谁琉?阿玛是当今皇后的爷爷,鳌拜是公主的伯公;皇后是5 18
犬F 之母,公主呢?况且还是庶出!还有一层,”索额图眼睛发亮,压低了声音,' ’以老佛爷这样的女中智星,女中豪杰而言,她就不会欲擒故纵?'
这句近似耳语的话,具有炸雷一样的效果,倾听的三个人都不由得身子往后一闪,或张口,或扬眉,既惊愕又激动。索额图把这个似在意外却在意中的事儿一下子点透,叫他们额头鬓边都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一一也可能是屋里太热的缘故。索尼盯住了自己的儿子。他当然知道索额图的才干和能力,但近日他的见识眼光变得如此锐利、深刻,倒出乎意外。索尼尽量用平淡的口气说:
“你以为怎么办好?'
索额图似乎早就等着父亲这一问,认真地说:“眼下下手虽然为时已晚,但还有救。依儿子看,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索尼和他的两位门生情不自禁地同声问。“一条,联通苏克萨哈,重新扩充实力,慢慢把他手里的权势分出去、夺过来。这一着要用慢功,因苏克萨哈元气大伤,恢复不易。但阿玛若肯援之以手,也并不多费力气。总因辅臣位序原本阿玛是首、苏克萨哈第二,名分土已压他一头。孩儿以为这是上策,名正言顺。当初既是鳌拜遏必隆上赶着阿玛联手才把苏克萨哈压垮,现在要破他的法,就得反其道而行之。”索尼哼了一声,对喀纳看了老师一眼,不大痛快地说:“这不是扶起曹孟德去除掉司马昭吗?'
“不错,”索额图说。“这些年总该看清了,对付苏克萨哈要比对付鳌拜容易。”
大家一时都不说话。懊热的屋里弥漫着熏炉中飘出的浓郁的沉香味儿,越发叫人喘不过气来。沉默片刻,索尼说:“第二5 19
条路呢?'
索额图回答很简单:“只有请阿玛领衔,逼迫他们三个认可,奏请皇上亲政!'
索尼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语。他的两位门生也静悄悄地不敢做声。还政于君,不论是臣子如何显而易见的大节,也不论如何忠君爱君,实行起来,总免不了一番辛酸苦痛。马希纳不敢看老师,小声问道:“二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了”
索额图叹了口气,说:“不是没有,是行不通。大清国来得不易,我们不能当不肖子孙,做千古罪人啊 … … ”索尼大手一挥,厉声道:“不用讲了!· · 一容我三思.' 当晚,索尼独自在书房里呆了很久,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他来回走动的身影,传出他忽重忽轻的咳嗽吐痰的声音,直到天明。
索额图一早去请安,见父亲正在烛光下书写奏章。看到儿子.他把笔一搁,说:“传管事备好马匹随从,我今天要进宫办事。”
索额图见父亲两颧发红.眼睛布满血丝,便劝道:“阿玛歇着,孩儿替你送去。”
“不行,我要鳌拜他们今天就跟我会衔_! 奏。”
索额图带着三分惊异七分遗憾望着父亲,索尼避开儿子的目光,说:
“我决定了。奏请皇上亲政。”
听得儿子鼻息沉重,知道他不满意,索尼闭了眼睛摇摇头,轻声补了一句:
“总得为儿孙们留条后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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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学士,你听这一处。”玄烨坐在弘德殿的宝座上,指着案上的《 水经注》 ,对侍读学士熊赐履读下去:“惠帝闻蛙鸣,问:‘官蛙私蛙?’太子令贾撤对曰:‘在官为宫虹,在私为私蛙。’帝日:‘若是官蛙,可给凛。”’玄烨读得笑起来.惊奇地说:' ,竟有这样的痴皇帝!或许他生来呆傻?'
熊赐履侍立在侧,答道:“晋惠帝并不呆傻,但久居深宫不知民Ib。 事,耽于游乐不理朝政。永兴元年起,关巾连年灾荒,生民百不遗一二,臣下察告惠帝说长安都中乏食,饿死许多人,他竟不懂百姓怎会饿死,反间道:‘何不食肉糜?'
玄烨又笑又皱眉,渐渐笑容敛去,只余下深思。熊赐履继续说:“所以,惠帝即位次年便爆发八王之乱,乱到永兴三年,惠帝被东海王毒杀,再十年,西晋亡,就天下大乱了。可见,为君者君临天下,应知天下事,尤其需要知晓民间疾苦。尧舜禹三代以下,能称有道明君者不过数人。臣寄厚望于陛下。”
玄烨从容答道:“不敢当。日后联也要学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然,安知天下事?最是江南水乡,文风荟萃、人才繁盛· · ,… 前日读辛稼轩的《 西江月》 ,只‘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便令人神往。耳畔仿佛鹊声蝉声蛙声、风声水声树声汇合交融.极有情致。”
熊赐履说:“天籁之声.令人心旷神怡,人家之声,更能察民情、知民意。”
玄烨目光闪动着,很有兴致地说:' ‘愿闻其详。”熊赐履道:“臣以为,人家要有三声:读书声、孩儿声、纺织声。闻读书声.则圣贤在他口中、在我耳中,不觉神融;闻521
孩儿声,或位或笑,自然籁动天吗,觉后来哀乐情致较此殊远;闻纺织声,则勤俭生涯、一室儿女,觉有幽风七月景象。最可厌者,妇人淬骂声,恶一也;饮酒喧血声,狂也;街巷笑谈声,橘也;妖冶歌唱声,淫也。与其闻此,不若聆犬声于夜静、听鸡声于晨鸣,令人有清旷之思! '
玄烨笑道:“学士之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