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疏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并不亚于索尼病故发生的影响。皇上亲自批转遗疏,用意已很明白:表彰索尼忠诚为表,力争早561
日亲政为里。那么说,一{一四岁的少年天子,真的想要登上这个复杂纷繁、厮杀残酷的大舞台了!
朝廷上上下厂一时十分紧张,人人瞪大眼睛四面八方地观察,看谁敢冲破严酷的沉静,响应索尼的遗疏。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做固然可以得到小皇_! … -的赏识,但必定结怨于权臣,小皇上的恩惠好处尚可望不可及,而权巨的威胁却就在眼跟前!那人是动不动就要你掉脑袋的:
索尼宅内设了灵堂。用寸蟒红缎罩遮护严密的棺材,安放在正厅正中。正厅前从月台衔接前廊,搭出一座高大的起脊席棚口月台正中安放灵床灵桌,桌前有亭状景泰蓝氏明灯及香炉、烛扦、香筒等五供,悖悖桌供在灵前,下有奠池和拜垫供亲友祭奠。从正堂到大棚,高张素白帷帘,四周挂满了亲友同僚敬送的挽联。大棚左右各站了两排僧人,不住日地念着经卷,为亡者消灾祈福。二门外左侧竖起蟠杆,长过丈余的荷叶宝盖头的寸蟒红缎蟠在风中飘动,向人们报丧;二门外右侧,称为驱路的八面正黄长方旗插在架上,又备太平杠一份、椅轿一乘,向人们表示死者的身份,杠夫、轿夫昼夜侍候在杠、轿之旁。大门外立着大鼓锣架,金漆仁面黑色花纹的鼓帮.是丧事的标志。大门内侧是一班由号筒、喇叭、锣等乐器组成的官吹.随着门外的鼓声为节奏而吹打,迎送来来往往的吊客。
从早到晚,连续好几天,到此吊唁的满汉大巨络绎不绝。他们黯然神伤而来.在灵前一掬哀痛之泪,恭敬地深深跪拜,赠送祭礼、挽联,向浑身孝装的孝子孝孙婉言安慰.又默然沉思着离去C
索尼宅门前,虽是从未有过的车如流水马如龙,却人声寂静,就连车夫马夫轿夫到了这里,也都低头不语。只有那天上362
午鳌拜鳌大人来的时候,热闹了 一阵。因为同来犷许多显赫的大人:大学士班布尔善、尚书阿思哈、马尔赛、噶褚哈等。他们进大门前还在不可一世池说笑着,毫无戚容。只是进门时,鳌大人不高兴地瞪了这些人一眼,他们才收敛几分,默默跟在鳌大人身后进了灵堂。
人们常听说鳌大人与索大人不大对头,可是今日看来,并非如此。鳌大人在索大人灵前磋叹徘徊了许久,还亲自赠送一坛喇嘛经,又拉着孝子噶布喇和索额图的手,说了许多话,神色很是和蔼。离开灵堂前,又频频回首.大有不忍离去的辛酸,使索尼家的目睹者都很感动。
夏日昼长夜短,酉末戊初,天还没有全黑,但吊客已经寥寥。时交戌正,主人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便都退回寝处歇息。一天三次家祭,加上无数应酬奠酒跪拜不汁其数,把他们累坏了。于是,白天人来人往、忙忙乱乱的灵堂,终于静了下来。僧人们还是敲着木鱼、拖着长长的平板声音念诵着经文,仿佛在为香炉中袅袅升起、慢慢飘散的香烟伴奏;经桌上一列列烛光认动着,与灵前的长明灯相辉映,惨淡的黄色光芒照不透弥漫在堂上的烟云,灵前变得半明半暗。这声音、这光线,迷迷蒙蒙,使人昏昏欲睡,因此留下来代主人守灵的管事和家仆,都渐渐打吨了。半醒半睡中,管事觉得白己仿佛还在老主子身边,领受那银杯瓦盏两盅酒,倾听他深人浅出的劝谕。如今他宜室宜家,夫妻相得,不都是老主子赐给他的福分么了… … “索公,索公,你竟去厂!… … ”有人喃喃地说着,一声长叹:管事大惊,连忙睁眼,只见灵前站了一个瘦瘦的穿深蓝色长泡没有戴帽子的男人。他灰暗的脸上满是悲伦,燮得他额头眼角全是深深皱纹,叫人辨别不出他的年龄;毫无神彩的眼睛,563
呆滞滞地盯着灵位,神色真令人害怕。若不是他身后跟着的四名看装束身份不低的随从,管事真要以为这是个神志不清的人了。
“给大人叩头,请大人留名。”管事乖巧地抢上前跪叩。来人却毫不理睬,两名家仆也已惊醒,连忙跪在拜垫之侧,一人执壶一人举盏,斟满酒水,双手奉给来人。来人双手向灵位举献后,将酒倾人莫池内。再举献了二盏、三盏,交还酒盏,恭恭敬敬地凝视着灵位,低声说:
“索公,你竟先去了,你竟先去了· · 一”
他的低语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最后淹没在模模糊糊的呜咽之中。当他对着灵位恭恭敬敬三叩首时,竟有两滴沉重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来。
烛焰“啪啦”一声爆了个灯花,周围猛然一亮,管事骤然间认出,这位身着便服的黑瘦吊客,乃是辅政大臣苏克萨哈!他大为吃惊,连忙再请一跪安,口吃吃地说:“奴才眼拙.没认出大人金面!奴才该死{· 一奴才这就去通察· · 一”说着如飞跑开。
苏克萨哈苦笑着摸摸面颊。半年来他掉了四十斤肉、老了二十岁年纪,连他自己也快认不得自己了。索尼家这管事的眼力真是最上等的了!
他已树倒瑚孙散,失去了最后的地盘,名为辅政大臣,实际上连朝政中最小的事务也没人向他请示,他已成了一件摆设,只有这些把品位尊贵看在眼里的奴仆们才对他还那么毕赫毕敬。东山再起,他没有那样的力量;向鳌拜投降,他不甘心,鳌拜也未必受降,即使他觑颜依附鳌拜,鳌拜已非昔日。只苏克萨哈名列鳌拜之前这一点,就足够成为被除掉的理由,逞论其564
它.这些口子以来,全靠索尼保护他。索尼虽然一贯讨厌苏克萨哈,但他是个正直忠诚的人,声望又高,不容忍仗势欺人,每母讲儿句公道话,使鳌拜有所忌惮.不敢随心所欲地对待苏克萨哈。如今索尼突然死亡,他失去了 最后一道屏障,举日四望,一片孤寂凄凉口他哭索尼,也是哭自己。感戴索尼的为人,感慨自己升沉不定的一生和凶险莫测的前景。
索额图随管事匆匆赶到灵堂,急忙向苏克萨哈跪安请罪:“不知苏伯伯驾到,小侄迎接来迟,苏伯伯恕罪了”
苏克萨哈扶起索额图,苦笑道;“是我不让门上通察的,哪能怪贤侄呢!… … 我正在拜读这些挽联,真是大手笔啊!' 索额图心里惊讶,不敢过分流露,只耸了耸眉尖。四名辅臣中,唯有索尼精通满蒙汉文字语言。遏必隆和熬拜全不知汉字,人关久了,能听懂一些汉话,却绝对不屑说的。苏克萨哈正在两者之问,汉话汉字只是粗通。如今却读挽联,赞大手笔,仿佛文字上有很大长进似的。.也许这半年闲官当得他长了学问?索额图一向瞧不起苏克萨哈,但面对已经失势的人,总不免觉得可怜;何况他是父辈,还有辅臣的名位,自己还有过扶他一把的设想.人家又是专来吊唁.所以格外殷勤,陪同他在灵堂指看挽联。至于什么时候又起了别的念头,连索额图自己也说不清.
挽联很多,楷、隶、行、草各种字体,长联短联各种内容,或沉痛、或哀伤、或精巧、或简朴,琳琅满日,目不暇给。当然,绝大多数出自汉官之手,能作对联、能泼墨书写的满官,此时还寥若晨星,百无一二。
索额图指着东墙上首一副行草挽联,“苏伯伯请看.这是吏部尚书杜立德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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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任天下不以兵车
伊尹似之,治亦进乱亦进管仲之力,如其仁胜其仁
苏克萨哈能看懂杜立德以索尼比伊尹管仲,别的就不大明自。 ’口接着,他又按索额图的指引顺序看厂许多挽联。索额图不时讲解一两句,常常点着联文的精髓。
这是左都御史王熙的:
父忠而子果孝身贵而后有闻
这是内弘文院大学士李蔚的:
披帷无术回生掷笔微闻太,急
最痛离魂心不死;已知有药国难医。
苏克萨哈听着索额图的解释,心想:' ‘国难医’了指的什
么?国手难医索公之病?国家已得难医之病?这里是内院大学十魏裔介的大笔:
大云不出山朝露庸非福
天下苍生饮其泽:世间群盗况如毛.
“大云”.白然是赞颂索公;“朝露”,是什么意思?有所指还是无所指?是不是说,世间盗贼如毛,就是因这非福的“朝566
露”! ( !1 起?
这一笔潇洒
苏克萨哈紧张地思索着。
一飞舞的草书,确是出自礼部尚书龚鼎享之手:
可为净友死:吾见其人时。
可为译臣,当此主少国疑,独。 借斯人憔悴
吾闻其语,太.息风萧雨晦,更万! 便坐雅谈
苏克萨哈不禁国疑”,这话说得才
一愣:龚鼎草是在挽索尼还是在自挽?”主少
‘是太露骨、太大胆了吗了· · ,… 不容他多想.
索额图又指给他看那副书写得恭恭正正的内国史院侍读学士熊赐履的挽联:
善战不败,善败不亡,疏论廷净动关至计;主! 比臣辱,主辱臣死,皇天后土式鉴精忠。
苏克萨哈触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八个凛凛大字,心里一阵发慌。面对这最高的又是最基本的为臣道德,他内疚不
安。索额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克萨哈的表情副挽联下面。这是洒金雪浪纸写就的大副挽联
又把他领到一一个一个粗豪
丰满的尺径颜体大字非常醒目,内容也别具一种质朴风格:
以只身障狂澜,未及成功身先琐;行百里半九十,完公遗志益知难。
苏克萨哈奏近去看下款,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口此联竟是安567
亲王岳乐所题!他略一沉吟.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口吻说:“难道,工爷他,与索公.有什么计议丫· 一”
索额图盯着苏克萨哈:“苏伯伯,‘主少国疑’; ’主辱臣死’,这些词句用得不是很确切的吗?'
苏克萨哈半晌不作声,低着头,背了一手,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抬头,很不自然地笑道:' ‘我一也想到一副挽联,哀挽令尊。”索额图诧异地看着他,猜想他不知从哪里抄来两句应景.n 里还是很客气地说:“多谢苏伯伯厚意。”
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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