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妇说:“嫂子寻短见,我对不起嫂子。”说着又哭起来。
妈妈说:“二侄媳妇先别哭。慢慢说。”
弟媳妇边哭,边说起来:“我那个干姐妹,就是那个老婆舌,忒歹毒。这事也怪我心眼小。有些不该说的话也跟老婆舌说了。她说她想办法让嫂子不抢尖,让我在父母面前露脸。我说如果那样我可得谢谢她。她说咋谢,我说给她一副鞋面布。谁知道她想出这么个缺八辈德的损办法,说哥哥不正道。哥哥是那样的人吗?嫂子一听这话,还不得气疯了?我跟老婆舌说,你想啥办法也别想这缺德的办法呀。气的我那鞋面布也没给她。前些天夜里,因为这个事,嫂子质问哥哥,两人就吵起来了,哥哥还打了嫂子,打得嫂子大出血,差一点小月 了。这几天嫂子一直闷闷不乐,今天早晨我还逗嫂子说着玩呢。可没承想,嫂子怎么就这些想不开,就这样……呜,呜,呜……”说到这里弟媳妇又放声哭起来。
妈妈问:“那个老婆舌对日本子还不错?”
弟媳妇说:“他们是一头炕热。他们对日本子好,日本子哪看上他们了呀?”
妈妈问:“他们?他男人是做啥的?”
弟媳妇说:“他男人在榛子镇警防队当差。他们队长家里洋货有好几样,队长媳妇穿洋布衣服,家里还有洋戏匣子。他们队长跟他们说,日本人来是来帮助中国的,只要中国人不反抗不打日本人,日本人不会打中国人的。”
妈妈说:“这个队长肯定是一个汉奸。短命鬼。二侄媳妇,有事忙活去吧,我们老姐俩再唠唠。”
弟媳妇擦擦眼泪走了。妈妈问亲家母:“珠子他们两口子吵架动手,过了好几天了,今天没有啥太让她窝心的事,怎么会喝卤水呢?”
亲家母说:“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好都说了。那个老婆舌没得到这幅鞋面,那天她们姐俩也吵了一通。之后就跟珠子说……嗨,我真说不出口……说,说,说我大儿子跟弟媳妇眉来眼去的。她还说,她看见他们俩在屋里亲嘴了。你说,这是人话吗?”
妈妈说:“这个该天打五雷轰的。”
亲家母说:“这几天,我就看我的珠子心里忒难受。今天早晨不该珠子做饭,她记错了起来做饭。大儿子心疼她,让她回去歇着,他二兄弟媳妇也说让她回去,这样珠子就沉心了。偏偏他二兄弟媳妇又说了让她躲地方那么句话。我的珠子哟,命好苦哇。我当婆婆的没有看好儿媳妇,我对不起我那最心疼人的珠子呀。呜,呜,呜。”亲家母说着大哭起来。
亲家母这么一哭,妈妈也止不住地哭起来。妈妈哭着哭着,突然下地,抱着小五,奔到东屋,把小五往炕上一放,抱着珠子放声大哭起来:“珠子,珠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呀。你这么走了,让妈妈可怎么活呀。我的珠子呀,你咋这么糊涂呀,你好委屈呀,你可把妈心疼死了……珠子呀,你把妈妈扔下不管了,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妈……我的珠子呀……”妈妈边哭,边摸抚珠子冰凉的脸,眼泪滴滴达达落在珠子的脸上,流到珠子的眼窝里。珠子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妈妈擦着流到珠子眼窝里的眼泪,好像珠子也哭了。
德成用手去擦珠子眼窝里的眼泪,哭着说:“大姐没死,大姐哭了。大姐,你醒醒吧,大姐,醒醒吧。”
亲家母靠着炕沿站着,不停地哭。王福庆坐在炕上,眼泪成串。小五吓得在炕上哇哇大哭。下屋也传来弟媳妇呜呜的哭声。
天渐渐黑了,整个屋子、整个院子,整个世界都陷入无限悲痛之中。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稀稀落落掉着雨点。天好像在低低哭泣。珠子旁边的柜上一盏油灯,灯火轻轻摇晃着,照着好像熟睡的珠子。妈妈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眼泪已经快流干了,过一会儿,痴呆的双眼滚出一双眼泪,落到怀里哭累了睡着了的小五身上。德成也靠着妈妈,哭着睡着了。
深夜里,老婆舌带着孩子,像幽灵一样悄悄离开了下尤各庄。这个人可不是个省油灯,在这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有机会还会兴妖害人的。
王家倾家发送珠子
王家倾家发送珠子
第二天,梁万禄、梁凯都来了。这时候梁万禄和梁凯父子因为抗日活动,在附近各庄名声大震。梁万禄在滦县各地发动群众,参加抗日;节振国已经拉起来抗日队伍,梁凯是这个队伍核心的管理班班长。梁万禄带着一个便衣,梁凯带来几个弟兄,各个腰里都暗别着手枪。西新庄的人来了很多,差不多每家都来一两个人。
见梁家父子带着人来了,又见西新庄的人来了那么多,尤各庄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回王福庆一家可要倒大霉了,那梁家父子杀鬼子锄汉奸从不手软,弄不好还不把王福庆当汉奸除了?有的说,梁家父子可不这样的人,他们对鬼子汉奸和坑害百姓的恶霸疾恶如仇;对普通百姓,对支持抗日的人从不动一根毫毛。王福庆全家都诚惶诚恐地迎接和伺候到来的所有客人。
王福庆又心疼又害怕。心疼的是西新庄的人都对珠子那么好,却在自己家委屈而死;也心疼自己的家业,这回这份家业要全完了;害怕的是这事同警防队的媳妇老婆舌还牵扯上了。哪样事弄不好,梁家父子一瞪眼,这王家就全完了。王福庆对梁万禄说:“我们老两口子对不起珠子。珠子走了,我们俩这老不死的还活着干啥,我的家业还给谁留着?我要全部家业用来发送 我的儿媳妇。”
梁万禄说:“这孩子太要强,也太心窄。不管谁对与不对,珠子不该走这一步。你们过日子也不容易,人死不能复生,发送的时候能节俭就节俭吧。”
王福庆听了,知道梁家父子不会太难为他,但是也不敢心存侥幸,豁出全部家业发送珠子。梁万禄家辈分大,西新庄来的人差不多都是晚辈。王福庆买来成匹白布,所有来的人,凡是属于晚辈的都是全身白孝 ;平辈但比珠子小的也是全身孝,比珠子大的扎白布腰带。
发送了七天。装殓珠子用的是王福庆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出殡那天,棺材罩是专门从县城租来的蟒罩,有一铺炕那么大,三十二杠抬着出殡。雇了两拨鼓乐手,换着班吹了七天。
梁万禄临走,向王福庆说:“珠子和义成俩的结婚照片给我一张,做个纪念。想的时候好看看。”
王福庆突然双拳捶头,说:“哎呀,我对不起梁大哥一家,对不起珠子。订婚的时候,珠子说照相。我没有当回事。结婚的时候,珠子又提出要照相,我糊涂,没有立刻答应,说以后到县城照,可是谁承想孩子的心愿永远不能实现了。我真后悔,我对不起珠子呀。”说着又重重捶打自己的头和胸。梁万禄见此情景,说:“唉!算了吧。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一切都消失了。”
珠子躺在野外不害怕吗
发送完了,梁万禄夫妇回到西新庄。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觉,夫妇俩边流泪边说话:这活蹦乱跳的女儿从此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是真的吗?这孩子自己躺在荒郊野外不害怕吗?那里该有多冷多孤单呀!
这时,远处传来卖烧饼火烧和豆腐丝的声音。这是庄里做小买卖的两个老头的声音。卖烧饼火烧的是高三春,外号叫高三巴子。一家三口人,老两口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叫香子。家住西新庄五道庙附近,路南武胜庙旁边。高三巴子年龄大,牙掉了发音不清,叫卖“烧饼火烧”,好像是‘捎……着我哟……’。庄里还有个梁福增,五十多岁,卖豆腐丝。叫卖“豆……腐丝了。”梁福增门牙也掉了,豆腐的腐字发不出音来,就成了‘豆……丝了’,好像是‘都……死了……’。平时听到这两个老头的叫卖声觉得可笑,一边喊‘都……死了……’,另一边喊,‘捎……着我哟……’。可是这时梁万禄夫妇面对着无尽的黑夜,想着去世没有几天的永远不会再见面连个照片都没有留下的女儿,远处不时传来这‘都……死了……’。‘捎……着我哟……’声音,显得格外凄凉和无助。
梁万禄和王福庆都病了。梁万禄病,是因为想心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珠子总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让爸爸妈妈操过一点心;爸爸妈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看见可爱孝顺的女儿就去了一半。王福庆有病是心疼家业几乎全败了,也着实害怕了一回。事情总算平安过去了,破财免灾了。
救了王义成一命
救了王义成一命
秋天,王义成要续婚,续婚后同梁万禄家算是续亲。王福庆想知道梁万禄是不是完全饶了他们一家。在决定续婚之前,王福庆就让儿子王义成到梁万禄家问询是不是可以续婚。虽然说妻子死了续妻的时间长短没有规定,但是还不到半年就续妻,作为亡者的父母心里总觉得不好受。梁万禄夫妇却显得宽宏大量。梁万禄说:“珠子已经不在了,也没有留下孩子。虽然珠子埋在王家的坟地里,但是这门亲戚实际已经名存实亡了。人家续不续亲,咱们就不要多管了。”妈妈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嘴上还是说:“嗨,他们王家父子也不容易,有合适的,他们愿意续就续吧。”王福庆得知梁万禄一家同意王义成续亲,非常高兴,心想,看来梁万禄一家真是宽宏大量的人家,人家要是说过了三年再续亲,自己一家怎敢不听?
续亲的日子要到了。王福庆想,再同梁万禄家走得近乎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亲戚远近,走动频繁不频繁有很大关系。远亲,经常走动也会近乎起来;近亲,总也不走动也会变得疏远。王福庆想,同梁万禄这样的续亲更要频繁走动,要走动得同实在亲戚一样。他的这种想法从心理上说,觉得对不起已故儿媳妇珠子的愧疚心情也会平复一些;从形势上看,如今整个冀东到处都在闹便衣队,到处都是抗日的队伍,同梁万禄一家保持良好的亲戚关系,也就挂上了抗日的色彩。不然,因为珠子的死与老婆舌的污言秽语有关,而老婆舌的丈夫又是汉奸,尽管老婆舌已经吓得悄悄溜掉了,但在人们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