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喂料。因为冬天梁万禄这里没有多少用驴的活,山东果木园子用驴的活多,梁万全就把驴牵过去养了。
在老宅子,梁泰夫妇住上屋,梁万禄夫妇住下屋。每天早晨,梁万禄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先背着粪箕子在庄里转游一圈,拾一粪箕子粪回来。地里种庄稼,全靠粪当家。对庄稼院的人来说,拾粪如拾金,拾柴如拾银。有时候,牲口尿泡尿,拾粪的人就把浸透了尿的土铲到粪箕子里背回来堆到粪堆上。
早晨起来的第二件事便是挑水。西新庄吃水向来是件难事。全庄两口井,东街一口西街一口。东街的井有四五丈深。长长的辘轳上打水的绳子要绕三层,趴在井口往下看,好一阵工夫才能看到一点白光。打一柳罐水,小伙子也得摇到中间歇口气。井在路南,坡下边,梁万禄的家在路北,坡上边。上下坡空手来回走一趟,就不轻松,挑一挑子水就更不容易。每天挑几担水,男子汉挑也够累的。梁万禄每天早晨先把上下屋的水缸挑满水。
挑完水,便是扫院子。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再进屋梳头洗脸。
城里人已经有些新潮的男青年开始剪辫子了。乡村的男子辫子还都留着。长长的辫子,每天都要解开梳理一遍,再仔仔细细地编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了婚的男子,早晨常常由妻子帮助梳理编辫子。谁家男人的辫子编的不整齐,人家会笑话做妻子的不会伺候丈夫。洗完脸,编好辫子再下地干活。不过一到大忙季节,男子们常常几天也不解开一次辫子,辫子里都是泥和土,成了一条毡子。
冬天地里的活,主要是收拾坝阶子,给坝阶子地里填土。坝阶子哪里坍了倒了,都得趁冬天垒好。有的坝阶子地里的土被水冲走了,就得找土挑来填平。冬天还有一件经常的活就是拾柴。西新庄周围的山都是秃山,没有树,蒿草也很少,拾柴非常困难。一到冬天人们拾柴不是拿镰刀割,而是用耙子搂,或是用镐去刨柴。刨柴?对呀,是刨柴。山坡上高一点的柴草立着的被人们割去了,倒下的被人们用耙子搂光了。剩下的只能是不能割不能搂的草皮。于是人们就拿镐去刨这些草皮背回来当柴烧或者喂羊。所以人们说拾柴如拾银,一方面说拾柴重要,也说明柴火珍贵。
梁万禄媳妇也早早起来梳头洗脸,收拾上屋收拾下屋。屋子都收拾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再抱柴火掏米熬粥。
人们常说,一天之际在于晨,早起三光,晚起三慌。起的早,时间充裕,院子打扫的光,屋子收拾的光,头脸收拾得光彩照人,显得这个人家勤快体面光彩。起晚了,慌里慌张去挑水,院子也没有时间打扫,梳头洗脸糊弄一下就算了。男人的辫子擀成毡,女人头发一团麻,蓬头垢面,站在人面前显得特别没样子。梁万禄夫妇天天比别人起得早,家里外头都是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纯朴的庄户人家总是带着几分斯文雅气。
日头上两竿子高的时候,梁万禄已经在坝阶子地里干了一气活。肚子早已经饥肠辘辘,肠子饿得好像拧成了绳。这时候,。梁万禄媳妇把粥熬好了,在上屋放好桌子,摆上就粥喝的咸菜酱,走出来向山坡坝阶子上干活的梁万禄喊:“喝粥了”。因为周围是山,拢音。在家院子里一喊,山坡上就能听得见。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活,连口干的都没有,喊喝粥。让人听了感觉有些心酸。家家如此,都习惯了。梁万禄回来,一家四口吃早饭。
一到冬天,人们就一天吃两顿饭,早晨只喝粥,晚饭有干粮。干粮就是玉米面和红薯面饼子。粮食多的时候,平时才能多吃玉米面饼子。早饭总是干一气活之后再吃。到夏天吃三顿饭,早晚两顿喝粥,中午这顿有干粮。夏天天长,人们干了一下午活晚上也得喝粥,粮食总不够吃。有孩子的人家孩子们想吃干的,大人们就说,晚上吃完就睡觉了吃干的做啥?压炕头子呀?
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不如一春长
一开春就大忙起来。农谚说“一年之际在于春”,还说“三秋不如一春长,三春不如一秋忙”。“三九、四九,棒打不走”的节气一过,天气渐渐变暖了。“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是说这时候,沿着河边看柳树,柳树树枝开始泛绿了。“七九背阴消”,是说到了七九,连太阳晒不到的背阴地方也开化了。到这个季节就要倒粪送粪了。倒粪,就是把一冬积攒的粪堆倒两遍,把粪块土块打碎,把粪土拌匀。“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犁杖满地走”。八九过后就到了“清明芒种麦,谷雨种大田”的季节了。从清明开始播种,不同庄稼作物播种时间不一样。从清明种麦子开始,经过谷雨、立夏、小满、夏至到芒种,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是播种时期。“过了芒种,不可强种”,说的是种大庄稼。因为有“处暑不露头,割下喂老牛”的节气限制。意思是说,到了处暑庄稼还不露头,这些庄稼就长不成了,只能割了作为牲口饲料了。露头,是指高粱吐穗,玉米露缨。实际上过了芒种有些短期作物还可以种,到了伏天还可以播种。农谚说“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菜是指白菜。头伏在夏至之后,少则二十一天,多则三十天。处暑在夏至之后半个月,于是三个伏天都在芒种季节之后。因为农历规定“夏至三庚便数伏”,是说夏至之后第三个庚日那天数伏。农历的日子是按天干地支计算的。天干,也叫十天干,共有十个数,顺序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如果夏至那天是庚日,到第三个庚日便只有二十一天;如果夏至那天刚刚是庚日之后的辛日,到第三个庚日便是三十天了。这样入伏的头一天有可能在芒种之后五天,也可能到小暑节气。从清明到小暑,三个月的时间,都可以播种不同的作物。如果按照春播夏锄秋收冬藏的说法,这春播的“春”一直延续三个月,延续到夏季了,可真够长的。在播种季节里,也不是仅仅播种。早播下去的,已经长出了苗,该铲地锄草了。如果种了冬小麦,入伏拔麦子,拔了麦子的地便可以“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可见播、锄、收是穿插进行的。庄稼院的人从一开春就进入大忙季节,那是实实在在的大忙。
梁泰因为到关东那些年受了说不尽的苦,遭了说不尽的罪,回来大病一场,从此身体虚弱不堪。六十多岁了,地里的活不能干了,都落到梁万禄身上。梁万禄媳妇,把家里活忙完了,就常常到地里帮着丈夫忙活。种地撒种、间苗锄草、收割打场,总能看见梁万禄媳妇的身影,陪同丈夫挥汗如雨。
三春不如一秋忙,是说到了秋收的季节,收割庄稼不容工夫,必须及时收割进来,否则就使得忙碌半年的收成损失很多,因此特别忙碌。到拔麦子的时候,讲究麦熟一晌。麦子从没长熟到长熟就一晌午的时间。拔麦子早一天,麦子不成,出面少;晚收一天,熟过劲了,麦穗劈里啪啦往地上掉,损失就大了。要在一天之内,顶多不超过两天,必须把麦子收到场院里。
秋收要颗粒归仓,根草进家。各种粮食,打了又打,簸了又簸,不让一粒粮食损失掉。凡是能吃的,不分大小好赖都收到家里。掉的白菜叶、手指大的小红薯、鸽子蛋大的小萝卜小芥菜疙瘩、鸡蛋大的小窝瓜也都收回来。所有庄稼杆,玉米茬子、豆茬子,都收回来作柴火。
冬天吃的菜五大样:白菜、酸菜、咸菜、大酱和料菜。白菜放到菜窖里,放的时间长不了,春节之前通常就吃完了,放时间长了就烂。酸菜是用最好的白菜渍的,也叫做激菜,是这五种菜中最重要最高等的菜,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平时舍不得吃。芥菜、萝卜,除了一些下菜窖的,就腌成咸菜。咸菜和大酱是一年到头都吃的菜。料菜,是用小萝卜、小芥菜、萝卜缨子、芥菜缨子等属于要扔而没扔的东西作成的,也是秋冬常吃的菜。平时吃饭,桌子上的菜就是一碟子咸菜一碟子大酱和一碗料菜。
吃完年夜饭就来拜年
梁万禄结婚后的一年,年景不错,夫妻俩忙活一年,有个好收成。到大年根下,买了不少年货,又杀了一口猪。梁万全没杀猪,还有两个孩子,梁万禄给梁万全哥哥嫂子那里拿去少半个猪。梁万全拿过来很多大枣、花生、黑枣、柿子、李子、梨。大家的年都准备的非常丰盛。
邻居的人常到梁万禄家聊天,听梁万禄讲古说今,或者听梁万禄唱唱本念小说。大伙最爱听的是《精忠说岳》、《杨家将》和《三国演义》。这年午黑夜,大伙照样到梁万禄家里来凑热闹。东院的梁智、南院的梁善、西院的何纯、何福、大西院的李洪全、大东院的姚庆余,这些年轻人都挤到梁泰的屋里。梁泰老两口子坐到炕头上,大伙挤到炕中间或者炕梢,或者坐在凳子上。按辈分,都管梁万禄叫老叔,年龄却都差不多。大伙一边听故事,一边吃花生大枣。天上的三星过了正中天的时候就快到午夜的时候了。梁万禄说:“大伙都快回家,该发大纸拜年了,都回去给你们的老人拜年去。”大伙都急急忙忙回去了。三星打横梁的时候,正是午夜子时,梁万禄到院子里发大纸。大纸就是画着各种大小神仙菩萨的一张纸。三十晚上供起来,接受人间香火,共度新年。到发大纸的时候,就把这张纸烧了,敬告各位神灵,新年已到,各自归位,带来新一年风调雨顺。梁万禄在院子放了一挂鞭,放了几个二踢脚,把大纸就早写好的乞求风调雨顺的纸点着,接着又放了几个二踢脚。这大纸就算发完了。
整个山庄沸腾起来,二踢脚、鞭炮响声不断,炸得星辰不断闪烁;钻天猴拖着一条条火绳在夜空飞舞,像要把星星都连起来似的,一片灿烂;孩子们一阵阵的欢笑声,摧开了父母和爷爷奶奶们脸上的笑纹;整个山庄沉浸的欢乐和兴奋之中。
这时候,梁万禄媳妇早已经包好了大年饺子,煮好了,盛到盘子里,热气腾腾放到炕上的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