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撑着上路。
到了北平已是深夜,只好在票房子里过夜。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夜里还是很冷。全家坐到地上,互相挤着取暖。
第二天天亮梁凯去换到东北的入满证。在办理入满证的时候,梁凯遇到一个人很面熟。
那人见了梁凯就说:“你不是孙俊吗?”
梁凯一看这人穿着很讲究,个子高高的。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宣化余家花园见过,还到过家,但一时叫不出名字。梁凯说:“是你呀,在这见着可真不容易。你怎么也到北平来了。”
那人说:“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了?”说着拍了一下梁凯的肩膀说,“你呀,胆子比你人还大。你有种。”
梁凯听了胆子比人还大这句话,立刻明白是指自己在宣化杀掉那三个日本鬼子的事。梁凯心里想着,嘴里说道:“我一个穷窑工,有什么胆子。做一天工,混三顿饭吃罢了。”梁凯还是没有想起那人是谁,他想尽早脱身,便说:“你要忙,你先忙去,我还要换证件呢。”
那人说:“别忙呀,你看谁来了?”
梁凯顺着那人的手方向一看,方福州微笑着走过来。梁凯马上迎上去,“方大哥,你也来了?”
“是呀,你们来了,我能不来吗?还顺利吗?”方福州笑着说。
“还顺利,今天换上入满证,明天就去关东了。”梁凯说。
那人向方福州说:“孙俊真是这份的。”说着在衣襟边上竖起拇指,“如果他想留在北平,我负责给他找事干。”
方福州急忙说:“不行,不行。他们必须离开北平,而且越快越好。”方福州向梁凯说:“孙俊,你们尽快离开。今天换好证件,今夜就上火车,最迟明天也得走。我们不在这说话了,该干啥干啥去吧。你们遇到问题,我会来的。”
方福州把梁凯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告诉梁凯,你们到关东后,不要去奉天,要到偏僻地方隐蔽起来,最好到农村去。以后如何行动,听指示。最后方福州告诉了梁凯以后的接头暗语。
第二天晚上梁万禄一家还想再住火车站票房子,被轰出来了,只好找个小店住了一夜。第三天换好了入满证,买了到山海关的火车票上了火车。火车票,买了四张整票,三个半票,小四小五没买火车票。上火车前凭火车票买路上吃的馒头,一个整票两个馒头,半斤一个。总共卖给八个馒头,半票和没有车票的小孩不卖给。
火车向东南行驶,绕过天津,又转向东北,向唐山方向行驶。到了唐山,说唐山方言的乡亲在上了火车。二珠说:“妈,三个多月没有听见这么多人说咱们家乡话了。一听就觉得亲近。”妈妈说:“要不怎么说乡亲乡亲的呢。见到老乡就觉得亲近,听见说家乡话人,也觉得亲切。”爸爸说:“我们回来了,可是路过家门而不能入,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着站起来,向唐山火车站张望。心里在默默的想着:三个月前离开,自己是冒充的孙勇,五十岁的梁万禄硬冒充六十岁的孙勇。三个月后的今天,路过唐山,成了‘名副其实’的六十岁的孙省武。胡子拉茬,老态龙钟的孙省武。人哪,这都是世道给逼的。以后还不知道要被逼到啥份上呢。
梁凯从爸爸高大身形旁边也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心里想着,唐山,我离开你的时候,还幻想能到陕北,能到革命圣地。将来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支像第四纵队那样的八路军中的一员,要横扫冀东日寇和一切敌人。可是没有想到,如今,陕北没有去成。却要深入敌后,要长期潜伏隐蔽。这要隐蔽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呀?
兰子捅了一下梁凯,说:“记得吧,我们就是从那个门出来上火车的。”梁凯顺着兰子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说:“对,就是那个门。那是进站门。出站门在另一边看不见。”兰子说:“什么时候咱们回来,走一回出站门,然后就走着回家。”梁凯说:“行呀,咱们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好好看看咱家的家乡。”
过了唐山,几个小火车站不断有人上下火车,都是说着家乡话。大家都感觉到非常亲切。又回到家乡了。二珠说:“还是咱们家乡话好听。别地方的人说话,都侉拉巴几的,不好听。”德成说:“我也觉得咱们家乡话好听。咱们说话一点也不侉。都像咱们这样说话多好。宣化那地方人说话那个味儿。还有很多人说话啥味都有。学都学不会。”梁凯说:“一个地方一种方言。咱们说别的地方人说话侉,别的地方人还说咱们说话侉呢。”兰子说:“是吗?我可觉得咱们说话一点儿也不侉。”梁凯说:“你知道别的地方人管咱们叫什么吗?叫老呔儿。说话‘呔儿,呔儿’的。”车厢里旁边的人都笑了。一个人不知道操什么地方的口音说:“对头,我们就把你们叫老呔儿。”说话的人显然不是当地人,不说老呔儿话。兰子听了笑起来,说:“我咋没听说?”。梁凯说:“你是女的,人家不好意思说。”德成问那个人:“叔叔,老呔儿是好话还是坏话?”那人说:“不是好话,但是也不是坏话。是给你们说唐山这一带方言的人起的外号。”小四听了,说:“我是小老呔儿。我是小老呔儿。”看一个孩子那么天真的说自己,周围的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火车快到滦县了。梁凯和爸爸都站起来,站在车窗前。爸爸说:“快看,快看。那树后边是县城城墙。露出来了,露出来了。”爸爸说话的语气有些激动。好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梁凯的情感受到爸爸的感染,也有些激动地说:“城门,城门。看见城门了。”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火车慢慢站住了。一些旅客下去了,一些旅客又上来了,人们都说着再熟悉不过的家乡话。两个人还是默默的站着,眼睛闪着泪花。父子俩这么肩并肩站着,同时在看家乡的县城,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在想什么?只有妈妈最了解父子的内心世界。几年来,父子俩在各自的抗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拼杀,他们总要回到家里这个避风港渡过最艰难的时刻。妈妈从来不问丈夫和儿子在干什么,但是妈妈总能感觉到父子俩同日寇拼搏的脉搏,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挂念、揪心和危险。父子俩都冒着危险进过这个县城,也都在完成任务之后,离开了这个县城。但是,他们父子从来没有并肩进出过这个县城。只是在丰滦迁联合县成立之后,父子俩并肩战斗了,一个在县委,一个在县委领导下的游击队。他们本来应当有机会为了共同目标进出县城,完成同一任务。可是敌人的残酷扫荡把这种可能击碎了。此时此刻父子俩的心一定都同时飞进县城,想把日本鬼子和汉奸伪军,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彻底消灭。可是这种愿望什么时候能狗实现,谁也说不准。因为目前脚下的火车正向关东处行驶,他们父子俩不是要杀进县城,而是随同全家人一起要潜伏到敌人的大后方去。
滦县县城渐渐远去了,看不见了。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坐到座位上,什么也不说,静静的沉默着。好像这种静静的沉默,能够在内心在身体里积聚着力量。
山海关悬赏两千抓梁万禄
山海关悬赏两千抓梁万禄
火车到山海关停下来了。这是终点站。要往东北去的人,就要过人称过鬼门关的山海关。
山海关,一座城门,一道城墙,把一片完整的土地分成关里与关外。关里归伪中华民国管辖,关外就属于伪满洲国地界了。两边主权表面不同,实质都受日本统辖。
过山海关,先要经过边防检查。边防检查站设在山海关城门里。这里高悬着悬赏抓捕的人像。每个人像下边都写着姓名、籍贯、年龄和赏金。从五千元到五百元不等。梁万禄的照片悬挂在第二排,照片下边写着,梁鸿升,河北省滦县人,年龄五十岁,悬赏金额是大洋二千块。
过边防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举着自己的良民证,一个人一个人从一个窄道口经过。道口两边各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皮鞭,像恶煞凶神一样看着通过的每一个人和举着的良民证,对照检查本人和良民证上的照片。两旁还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鬼子和治安军。还有狼一样的军犬张着大嘴。
梁万禄看见放得大大的悬赏自己的照片觉得好笑,暗想,我梁万禄的人头居然值两千现大洋,可真是不少。我这一辈子可能也挣不了这么多的钱。人常说,钱若上了千,得了保命单,钱若上了万,无边又无岸。两千现大洋,够买两张保命单了。不过这里的不是保命单,而是摧命单,要命单。
梁万禄在宣化铁矿转游了三个多月,不剃头不刮脸。铁矿粉长时间落在头发上,头发变得发红。脸上胡子拉茬,根本不是五十岁的梁万禄,而真的成了六十岁的老人,憔悴、衰老、窝囊,还有点驼背。何况这时的梁万禄已经叫做孙省武,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梁万禄妻子、梁凯、二珠、德子、来成都看见了墙上梁万禄的大照片,都知道是悬赏抓人的。心里都突突跳起来。梁万禄看见大伙有点发慌,小声告诉大家过检查口的时候,不要慌,慢慢过,不会有事的。看见梁万禄坦然自若的样子,大家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轮到梁万禄一家过检查口了。他心想,你们要悬赏的人来了,看你们能不能认出来?认不出来,就只能说明你们的眼睛太笨拙了。
梁万禄走在前边,举着自己的良民证,稍稍弓着腰,微低着头,坦坦然然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着,顺利通过了检查口。后边的梁万禄妻子、梁凯和全家人都顺利通过检查口,顺利过了这道鬼门关。
梁万禄一家刚刚过了检查站,忽然听到啪啪啪打嘴巴子声音。梁万禄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被打得鼻口流血,被几个治安军架走了。周围的人一阵恐慌。
过了山海关,就算进入了东北,也就是进入了满洲国。这里挂着日本膏药旗和伪满洲国红蓝白黑满地黄国旗。让人看了,分外刺眼,让人讨厌和憎恨。
到这里,没有入满证的要先起入满证,然后才能买火车票。人很多,拥挤得不得了。梁万禄一家因为在北平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