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万禄一家人走到这里,也累了,坐下来歇歇气。实际上,一赌气出来了,搬到那去呀?没处去。
梁起看得出来,梁万全梁万禄哥俩一定是吵架了。以前只是听说过妯娌有些不合,但是还不知道今天到了这份上,梁万禄突然从山东搬进庄里来了。甚至连房子都没找好就搬出来了,这一定是突然决定的。梁起并不想解劝,因为他知道梁万禄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能做的事只能是帮助梁万禄找房子。
梁起说:“老叔老婶,你们先到家里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合适的房子。”说着梁起把梁万禄一家人让到自己家里。梁万禄夫妇同庄里的人处的都不错,人缘好,再加上梁起平时同梁万禄走的挺近乎,把梁万禄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了。西新庄不大,谁家有闲置的房子,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抽两袋烟的功夫,梁起回来了。说:“老叔老婶,我打听了,还真没有合适的房子。也到晌午了。我让侄媳妇给老叔老婶做饭,今天中午就在我们这儿凑合一顿。孩子们也早该饿了。吃了饭歇歇。我再想想办法。”
梁万禄妻子说:“真是给大侄子和大侄子媳妇添麻烦了。”
下午,梁起又出去打听房子,傍晚的时候回来说,还是没有找到房子。
梁起说:“老叔老婶,这房子要临时找,还真不好找。如果老叔老婶不嫌弃,我们院子的门房倒是闲着呢。一个是两间的,宽敞一点,就是更破烂,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一个是一间的,稍好一点,收拾起来容易,就是太窄点。”
梁万禄说:“有个房子就行了。一间就一间,先住下再说。要不,今天夜里还真没地方住。大侄子可帮了大忙了。”
梁起说:“我让人去收拾收拾,先对付几天,有好房子的时候再搬过去。”
一间门房住五口人
门房,就是院子大门洞旁边的房子。讲究的人家,门房是看院子的人住的地方。平时,里面堆一些柴草和不能用的乱东西。那一间房子很快收拾出来,梁万禄搬了进去。梁万禄又同儿子一起把水缸连同水桶和扁担都从山东抬来了。本来梁起想帮助梁万禄去抬水缸,可是梁万禄哥俩都在气头上,别人看见脸面上不好过,就没坚持去。
梁万禄把家安置了一番,几天后又到偏德庆去上班去了,挣钱养家糊口。家里的一切又都由梁万禄妻子一个人承担起来。以前在山东住,虽然同哥哥嫂子在一起,可是妯娌生气多于照看。给嫂子伺候月子和后来带领二晨的一段时间,妯娌关系不错。二晨大一些了,需要婶子照看的时候少了,妯娌之间的矛盾又渐渐多起来。现在自己领着孩子过日子,倒也省心多了。没有那么多闲气生了。晨子已经十四了,能帮助妈妈干不少活。大珠八岁了,可以带妹妹二珠玩。梁万禄有时候一个星期,有时候两个星期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总能给孩子们买些吃的。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还比较舒心。妈妈虽然比较累,但是脸上的笑容多了。
孩生日娘苦日
就是这年冬天,冬子月十九,梁万禄夫妇的第二个儿子来到人间。
孩的生日,娘的苦日。孩子的生日不仅是给孩子过的,更主要应当是给娘过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难产。孩子出生之后,妈妈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体又像干沙子一样,在疼痛中簌簌往下流。突然一阵眩晕,妈妈睡着了,沉沉的睡着了。睡的非常沉,身体不感觉一点疼痛,也不再像沙子往下流,而是往下沉,沉,沉。什么也不知道了,身体的一切都轻松了,身体哪儿也不疼了。没有痛苦,没有忧虑,没有黑暗,没有光明,没有一切,连自己也没有了。只有安静,安静,安静,绝对安静。完全沉浸在无限深处的绝对安静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听到远处,很远很远的远处有人喊,声音非常非常小,几乎听不见。妈妈使劲听,聚精会神的听。原来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是隔着一道山梁,在山梁的另一侧有人在喊。再细听,再细听,声音慢慢近了一些,也听清了,是有人在喊“老婶,老婶,老奶,老奶,……”。妈妈想答应,可是答应不出来。呼喊声音越来越近了,是女人的声音,是女人的哭喊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还有孩子的哭喊声,有男孩的声音,有女孩的声音。“妈妈,妈妈,呜,呜,……”这不是晨子的声音吗,晨子在哭什么?“妈妈,妈妈,妈妈,呜,呜,呜,……”这不是大珠和二珠的哭声吗?孩子们都在哭什么。妈妈使劲想睁开眼睛,就是睁不开,想搂抱孩子,身子就是动不了。好像被什么牢牢地固定在无形的深处。不,好像没有身体,只有头部。人们的呼喊声,在继续,声音慢慢变近,变大。突然感觉有了身体,可同时也感觉到了疼痛。身体哪部分恢复了存在,哪部分也随着感觉到疼痛。一会儿,感觉到了全部身体的存在,可是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起来。人们的哭喊慢慢到了身边。妈妈慢慢睁开眼睛,才看都自己还是趟在炕上,周围的人都在哭着,都是周围邻近几家的女人。三个孩子也在身边哭着。丈夫在地上站着。
妈妈轻轻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都哭啥?”
梁起媳妇哭着说:“老婶,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你昏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叫也叫不醒。”
晨子、大珠和二珠边哭边笑边擦眼泪,喊着:“妈妈缓醒过来了,妈妈缓醒过来了。”
妈妈感觉手和脚比别处更疼,抬起手来看看,手心肿得高高的,还流着血。梁起媳妇马上攥住妈妈的手说:“老婶手是我们用鞋底子打肿的,血是我们用锥子扎的。老婶你可受苦了。不这样打手心脚心扎手心,你老人家就缓醒不过来了。”
这时妈妈全清醒了。原来是自己昏迷了。也就是短暂地死了一会儿。体会了一次死亡的感觉。人死了原来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妈妈看着周围的一切,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对大家说,“大家都不要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梁起媳妇把洗好包好的新出生的儿子抱过来,放到妈妈身边。妈妈看着自己新生的儿子,满意地笑了,慈祥的把孩子搂抱在怀中。
二儿子起名德成
妈妈身体虚弱,奶不够吃,梁起媳妇就东家要奶西家要奶喂孩子。
妈妈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能起来走动,能照看孩子,也能作点轻微的活了。孩子满月那天,妈妈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天梁万禄还自己动手做了几个菜,把左邻右舍的请过来,吃顿饭,算是庆祝孩子妈妈大难之后恢复健康,也是对大家帮忙的感谢。
梁万禄为二儿子起名德成,又有告诉儿子长大要以德做人。成功基础在于德。德是做人的根本。不图大富大贵,一生做一个有德的人就行了。可是做到一生有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多少人,德才兼备,成功了,大富大贵起来。可是后来失败,跌跟头,多数不是因为才不够而是德损失掉了。
这年过年,梁万禄在屋里写的条幅便是:
才是力量,德是根基。德才兼备,事业可成。
有德少才,为善无害。缺德有才,损人害己。
迁回老宅百感交集
梁万禄在偏德庆干的比较顺利,家里的日子也好一些了,手里开始有些积蓄。在梁起门房住了一年。第二年入冬,赎回了老宅子。
老宅子赎回来了。告别了十二年的老宅子又回到旧主人的身边。梁万禄把小寨陈家弟兄叫来,一起把老宅子收拾一番。房盖的草,已经脱落的地方补上了,墙皮脱落的地方抹上了泥。院墙倒塌的地方,找石头垒上。屋地重新修平。窗户门,坏的地方修好,又糊新窗户纸。门上还贴上乔迁之喜的对联。
上联是,喜乔迁旧主人旺健
下联是,归故居老宅子换新
横批是,事顺家和
梁万禄一家搬回了离别多年的老宅子。此时正是一九二八年深冬,晚上,梁万禄夫妻俩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看着屋子里灯影晃动着的一切,梁万禄说:“还记得吗,我们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是大年根下,今天,又离大年不远了,我们又回来了。”
梁万禄妻子说:“真像一场梦。”
梁万禄说:“走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健在,如今两位老人家都已经故去了。有爸爸妈妈在,那样的日子有多好呀。什么事情都可以问问爸爸妈妈。即便爸爸妈妈不能出什么主意,可是问了爸爸妈妈,做事情心里就踏实得多。如今什么都得自己做主了。”
妻子说:“他爷爷奶奶一辈子没享一天福。如果现在还活着,看着把老宅子赎回来,看着这些招人喜欢的孙子孙女,该有多高兴呀。”
梁万禄说:“如果爷爷奶奶有灵,会看到孙子和孙女的。”
妻子说:“那年咱们去关东,就是因为跟他大爷大姑闹的不痛快。这回搬进庄里来,因为跟他大爷大娘闹的不痛快。你说他大爷大娘脾气怎么那样呢?”
梁万禄说:“咱们那个哥哥嫂子,没文化,没有在外边闯荡过,考虑问题处理问题免不了过于简单,遇事不能担待。不过哥哥嫂子的心肠还是挺好的。来脾气了,昏天黑地闹一阵,过后啥事也没有了。”
妻子说:“是呀。这也不能怪哥哥嫂子。他们接触的事情就那么多,处理事情难免狭窄一些。”
梁万禄说:“以后过日子,还是老方式。我去上班,地里的活,还得靠他三个舅舅多帮忙。”
妻子说:“自己的亲弟弟,没说的。”
“就是哥哥嫂子领着几个孩子,在山东孤零零的一家人,我总是有些挂念。生气归生气,亲弟兄还是挂念。我最不放心的是哥哥那个脾气,同家里人发,家里人会担待。同外人发,谁担待呀。我就怕哥哥再吃亏。”梁万禄说。
“以后咱们多照看着哥哥嫂子点。再说,哥哥嫂子年纪渐渐大了,脾气也会慢慢变得柔和一些的。”妻子说。
“咱们毕竟又回来了。又住到这老宅子里,心里有些踏实了。可是这社会总是动荡不定,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难以预料。”
“嗨,到哪步说哪步吧。还是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