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工人有练武的传统。不少工人抽空练武练功。最简单的功夫是蹲桩和背矸子。蹲桩就是在空地上拉开架式,长时间别着劲做骑马蹲裆式。冷天炼这功夫,穿个小褂子蹲桩半小时,身体纹丝不动,不仅不冷,还要出汗。背矸子,就是背半口袋煤矸子石从矸子山底下一口气跑到山顶。矸子山是煤窑挖出的煤中的矸子石堆积在一起形成的。煤窑有百年历史了,矸子山堆了一百来米高,山坡很陡。没有功夫的人啥也不带也不能一口气跑到山顶,练功的人却要背上半袋子矸子石一口气跑上去。武术,主要是练常见的拳脚。真要想练有名的拳术,练兵器,那得拜师才能学到。想学的人多了,还得看师父愿意不愿意收你做徒弟。
梁凯天天跑家,基本没有时间跟着练功练武术。偶尔下工太晚了,就在矿上附近的工棚里同好朋友挤一宿。每当这时候,他就早早起来,到练功的地方看人们练功习武。有时候也跟着练练蹲桩或背矸子上山。慢慢地,他同一些会武术的人混熟了。从这些人口中知道,练武的人,不仅是为了健身护身,还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大家团结一心,一人有事大家帮,一人有难大家上,不仅混混地痞不敢欺负,就连青帮红帮也不敢小看,甚至连矿上老板也不能轻易说抓谁就抓谁,说开除谁就开除谁。这使梁凯感觉到工人团结的力量,也体会到爸爸嘱咐的那句话的意义: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要靠朋友,就靠这样的朋友。
梁凯结识节振国
在练武的人中,有一个武术练的最好,对人又非常和气的人,叫节振国,他对梁凯影响最大。节振国是山东人,为人热气,性格豪爽,比梁凯大四岁,是一九一零年生人。他对梁凯的机灵劲特别喜欢,把梁凯当成了小弟弟。他告诉梁凯,工人都是穷人。穷人要帮助穷人,有困难互相帮助。作人要讲究义气,啥时候也不能出卖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要讲究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尖刀。这样,穷朋友团结起来就不受欺负或少受欺负。节振国会好多武术,刀枪棍鞭都会用,还会一套祖传的节家拳。这套节家拳,用于防身,十个人八个人到不了身边;用于攻击,那是出拳一股风,横腿倒一片。节振国喜欢梁凯,早晚两个人到一起,没有别人的时候就教两招。梁凯因为是跑家的窑工,早晚到一起的时候很少,节家拳始终没有机会全套路学下来,只学了一些招数,但他对节振国的为人,对节振国的豪爽和义气却是非常佩服,心想这个人将来必成大事,跟着这样人干,一定没错。
祸不单行
一九三零年腊月十七,梁万禄的三儿子降生人世。起名来成,寄托着未来和成功。可是来成生来体质弱,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几个月。庄稼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总是挺一挺就过去了,不去看医生。来成的这场病太重了,庄里的何先生的药没少吃,赵各庄的医生、榛子镇的医生都看遍了,中药吃了一包又一包,就是不见好。
来成还病着,梁凯在窑下干活被砸伤了。
原来梁凯在窑下干活慢慢熟练了,范师父就让他自己在掌子面上刨煤,运煤。这样两个人每天可以多出一些煤,多挣点工钱。范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事事小心,宁可慢一点,也要安全。这天梁凯遇到一个好刨的掌子面。刨了很多煤,心里很高兴,来回运煤也很起劲。掌子面刨煤最危险却没出事,运煤却出了事。要不怎么说要事事小心呢。梁凯把煤装满了一车,推着往前走,有一段路是下坡,车自己往前滑,梁凯就站到车旁边,随着车往前跑。车越跑越快,到拐弯处控制不住了,车出了铁轨倒了,把梁凯砸到底下。范师父听见“妈呀”一声,知道不好,急忙跑过来一看,梁凯砸到车底下了。急急忙忙把车抬开,把梁凯扶起来。见他身上手上到处是血,范师父背着梁凯上了罐车,吊出了矿井,又背到医院。梁万禄和节振国听说,也急忙赶到医院。梁万禄早就认识节振国这个山东好汉。节振国还带一些钱来,交给梁凯治伤用。梁凯身上手上伤了不少处,都上了药。经过检查,右手无名指手指盖被砸掉,手指肚和骨头被砸碎,身上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腰肌创伤很重,站不起来。想住院医疗,花不起钱不说,煤矿医院住院处也根本没有地方。矿上经常有死伤的人,梁凯这样的伤算轻伤,在医院上好药,梁万禄雇了一个拉脚的驴车拉着儿子回到了西新庄。
梁凯的伤要治,来成的病要治,只有梁万禄一个人在煤窑做工,工资又低得可怜。矿上好朋友的钱能借的都借了。梁万禄夫妇看着大儿子,抱着三儿子,一筹莫展,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借到钱。一天听说,庄里姚大五家的房子要卖。姚大五的房子很旧很破。姚大五死了,他妈妈想把这个破旧的闲置房子卖掉,价格很便宜。梁万禄夫妇商量再一次把自己老宅子的好房子卖掉,买姚大五的破旧房子,可以剩下一笔钱给孩子治伤、看病。就这样老宅子卖了,把姚大五的破旧房子收拾收拾,全家很快就把搬了过去。有了钱,把来成抱到榛子镇看病。吃了几服好药,来成渐渐好了。梁凯在家躺了两个多月,慢慢地就能下地走路了。虽然多年的老宅子卖掉了,住在破旧的房子里,可是看着大儿子能下地走路了,三儿子的病也好了,梁万禄夫妇好高兴,全家人皆大欢喜。梁凯说:“爸爸,妈妈,以后我挣钱,一定再把老宅子赎回来。”
梁凯的右手无名指手指盖也长出来了,只是手指肚顺方向落下一条深深的痕迹。梁万禄妻子摸着梁凯的手指肚说:“就是年轻,要是年岁大,伤的那么重,半年也好不到这个份上。”
在梁凯养伤期间,节振国和范师父多次来家看望。三个月后,梁凯觉得自己可以上班了,就想去上班。梁万禄不同意,让他再养一个时期,全好利索再去上班也不迟。爸爸不同意,梁凯只好在家继续休息。可是梁凯又呆不住,又操起卖老姜的老本行。卖老姜,山路一天不知道要爬多少,嗓子吆喝哑了,也挣不了几个大子①。梁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应当多帮助爸爸为家庭分忧,承担一些家庭的生活重担了,弟弟妹妹都小,自己当大哥的应当多尽义务。心想卖老姜挣钱太少,下窑,爸爸一时还不同意,得有其他办法,能多挣些钱使得家庭生活的好一些,可总是想不出好办法。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梁福军步行闯关东挣钱的事,梁凯心里一亮,我也可以那样呀。
梁家家族里有个叫梁福军的人。按辈分比梁凯晚一辈,但是年龄比梁凯大几岁。这个人能走路是出了名的。几次靠两只脚走着出山海关到奉天和法库。在那里干几个月的活,挣了钱再走着回来。走一个单程要一个月时间。一路上讨饭吃,夜里走哪睡哪。有时候要不到吃的,就随便找一个农户家,给人家打扫院子或干脏话累活讨一顿饭吃。梁凯心想,梁福军能走着去奉天、法库,我就不能去?梁福军能到关东挣钱回来,我就不能?梁福军啥苦都能吃,我就不能吃?妈妈常说,咱们穷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爸爸也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还说,男儿要想有大出息,担任大任,必须吃大苦,耐大劳,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要去吃大苦,受大罪,将来也有大出息,当大任;起码也到关东挣些钱回来给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高兴高兴。钱挣多了,还能改善家庭状况。小时候跟随爸爸妈妈去奉天、法库,还有印象。对,学着梁福军的样子走着闯关东。梁凯在心里暗暗想着,暗暗下着决心,暗暗盘算着如何去闯关东。
步行闯关东
梁凯要步行闯关东。自己去,还有点胆怯,最好是两个人,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商量商量。谁愿意跟自己一起走着闯关东呢?他想起了前小寨陈连仲大舅家的儿子彩儿头。彩儿头与自己同岁,只比自己小几个月,两人非常要好,他也想出去闯荡闯荡,挣些钱回来,让自己家庭生活过得好一点。
一天,梁凯卖老姜到了前小寨见到了彩儿头,同他商量出去闯关东的事。彩儿头也想着自己大了,应当为家庭承担重负了。两个人本来就很投合,又都想着为自己的父亲分忧,承担家庭重负,于是一说就同意了。两人商量,觉得这事可不是小事,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不让去,于是两人决定不告诉父母悄悄走。挣钱回来,交给父母,给父母一个惊喜。走的时候要学梁福军的样子,一个钱也不带,一路上凭自己的两只脚走,用自己的劳动换饭吃或者要着吃。
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四榛子镇娘娘庙会这天,梁凯和彩儿头突然失踪了。晚上梁凯没有回来,梁万禄夫妇有点着急了。等到深夜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梁万禄没去赵各庄煤窑上工,到前小寨去打听。到了前小寨才知道陈连仲家的彩儿头也走了。陈连仲说,昨天梁凯来了,说同彩儿头一起去逛娘娘庙会。陈连仲说,梁凯约表弟去逛娘娘庙会,两个孩子都二十一了,不小了,也就没有阻拦。没想到两个人一下子都失踪了。
梁万禄说:“既然他们俩一起出去的就没事。也许到什么地方去打几天工就回来了。”
陈连仲说:“前几天,彩儿头就念叨,说自己大了,要出去闯荡闯荡,给家挣些钱回来。我说,你们别瞎胡闹。你黄嘴丫子还没褪呢,就想出去闯荡?他说他二十一了,是大人了。孩子大了,真让人不省心。”
过了一个月,两个人没有回来,过了两个月,三个月,过了半年,一年,还是没有回来。梁万禄全家和前小寨陈家全家可都急了。凡是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凡是亲戚朋友都问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梁万禄和陈连仲见了人就打听,打听了一遍又一遍。两个母亲经常哭,昼思夜想,盼望儿子回来。梁万禄家信了天主教,有时候全家跪下来念圣经,乞求天主保佑儿子归来。陈连仲就到附近的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