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家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她悲哀地意识到,真真的大势已去啊——好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儿子啊,儿子,你可把娘给难住了,她突然仰天长笑,在笑声中泪流满面,儿子啊,儿子,你身上也流着庞家的血,为什么要做得要这样绝?!儿子啊,儿子,你难道不记得我是你的亲娘了?!儿子啊,儿子,皇权和亲情该如何选择,它们其实可以不相冲突——你真的这么恨娘,这么恨庞家吗?可是娘却是这么爱你,娘所做的一切,全然都是为了你啊——你到底还是我的儿子,你始终是娘的儿子,你可以讨厌我,可以痛恨我,可以逃避我,可你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是我的儿子,你这样像我,像我一样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像我一样精于谋算,像我一样冷酷,甚至比我更无情,更残忍啊——庞太后狂笑着跌到在冰凉的地板上,无比沮丧,脑海里又浮现出妹妹的脸,恍惚又觉得,妹妹的身影就在身旁,她伸手去抓,空空如也,她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泪眼婆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妹妹啊,难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嘿嘿地笑起来,报应!报应!冤孽啊——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庞太后坐在镜前梳妆,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败,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庞绮萝——当今太后!天下没有能够难倒她的事。
正因为形势不妙,她更要振作,不能让儿子看出一点点的败迹,描眉润腮,在重重的粉底下,掩盖所有的悲哀、失望和脆弱,还有泪痕。
“皇上到——”公公在叫。
庞太后缓缓起身,盈盈浅笑迎向自己的儿子。
文举的脸上一如往常的冷峻,上前磕头行礼,向庞太后请安,礼数虽是周全,庞太后却看不出一点真心。
“母后,最近身体可安好?”文举的话语依然平静,平静得没有一点感情。
庞太后颔首到:“还好,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好尽享天伦啊。”
文举眉头一皱,没有做声。
“三宫六院十二嫔妃,有没有皇上特别喜欢的啊?”庞太后轻声问。
“朕正是为此事而来。”文举盯着母亲的眼睛,说:“朕还想纳一个妃子。”
原来如此,他终是不甘心呀,庞太后想到既然事情并没有找她原先计划的那样发展,那就随他吧,反正又不是做皇后,于是她摆了摆衣袖,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哀家也累了,先下去吧。”
文举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母亲不愧是久经风浪,这么快就读懂了这些天来他发出的信号,终于肯放手了。如果她从此以后都能做到象今天这样不问世事,他是不会为难她的。他毕竟是皇帝,一国之君,不需要他人横加干涉,更不希望被外戚制肘,即便是他的母亲,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身后,庞太后冷冽的脸。
怎么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么?!这次无伤大雅,我暂且不管你,你别以为当了皇帝了,就可以任性妄为!再有出格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尤其是庞家,你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祀,今年是新皇帝登基的头一年,所以特别隆重。不但参加的人特别多,寺中的准备也提升了一个规格。
寺中的长老会,正要开始议事,空灵方丈突然开口:“请梵音大师来。”
众长老面面相觑,往年的祭祀方丈从不准梵音进入,今年要开禁了吗?梵音大师?方丈不是一直都只叫她梵音吗,今天怎么开口叫梵音大师?众人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空灵方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还不敢问为什么。
只有戒身,默然阖眼,师父,终于决定要做了。
未几,梵音迈进大殿。
“梵音,你从前,不是总缠着师父要观瞻皇家祭祀吗?”空灵方丈含笑说道:“从今年起,师父准你参加祭祀。”
梵音不语。
空灵方丈见她心事重重,便和颜悦色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梵音仍是低头不语。
空灵方丈又轻言:“可以告诉师父原因吗?”
梵音缓缓抬头,语调平缓:“我不想见到自己不该见到的人。”
“何谓该见,何谓不该见?参佛之人,若心中还固执该或是不该,便是俗念作祟,凡根不净。”空灵方丈悠然道:“那个不该见的人,是躲得掉的么?!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只要你仍念着他是不该见的,你便随时随地都见着他了。既是时时都见着了,又何谓是不该见的?!不该见是因为他始终都在你心里,因为你自己的执念,便放不下。”
梵音闻言,垂下泪来。
师父说得对啊——念着他是不该见的人,其时就证明他仍在自己心里。
还是放不下呀——
“今年你不但要参加祭祀,还有一个神圣的任务。”空灵方丈铿锵有力地说道:“圣水洗金睛。”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众人愕然。
圣水洗金睛,用天降纯净之水清洗大殿佛祖的眼睛,每百年一次,担此重任者,要求极严,必是从小长在寺中,从未出过寺门,品德纯良,心性仁厚,样貌端正,未经情爱,至纯至性的佛门弟子,要梵音承担,倒是合适不过了。
众人都用尊崇的眼光注视着梵音,从小,她就受到空灵方丈的分外青睐和格外眷顾,而今,圣水洗金睛这一神圣的使命又落到她的头上。空灵方丈对她的垂青如此隆重而率直,怎不让人羡慕?!
而此刻的戒身,却是满含忧虑的眼神注视着梵音,心中痛惜。
好不容易息心止步,而今这一关,到底该要如何过?
师父,您非要这么做么?皇帝是皇帝,社稷是社稷,而梵音,终归是梵音,为什么非要将它们三者交合在一起,给梵音一个平静安详的生活,让她走自己的路,难道不可以么?!
倘若我是您,管他什么江山社稷,管他什么一国之君,我只要,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二十章 举寺惊艳圣水洗金睛 幽香探路假意换真心
皇家祭祀,声势浩大盛况空前,往年参加的都是后宫妃子一级、王公贵族、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今年扩大到后宫美人一级、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人数将近增扩一倍,将归真寺的大殿操场站得满满当当。
祭祀由年近九十空灵方丈亲自主持,在祭祀接近尾声,该是众人向九五之尊的皇帝最后三叩首以结束祭祀的时候,空灵方丈突然宣布,今年是寺中百年,要增加“圣水洗金睛”的仪式,为百姓祈福。
“上圣水!”戒嗔依师父的吩咐端上一白色瓷瓶圣水,和一枝新柳。
空灵方丈朗朗道:“此乃无根之水,是今春的第一次降雪,老衲在庭中跪接。”执过柳枝,跪着交给文举:“请皇上亲手将柳枝交给洗金睛之人。”
文举接过。
戒嗔将瓷瓶高举过头顶。
空灵方丈高声宣布:“圣水洗金睛,是本寺百年一次的盛典,必须由至纯至性的佛门弟子担当,所谓至纯至性,必是从小长在寺中,从未出过寺门,品德纯良,心性仁厚,样貌端正,未经情爱。”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威严地说:“主事大师领弟子上殿——”
所有的人都侧身,望向前殿大门,近千数眼光,几许好奇,几许期待。
红彤彤的朱漆的大门徐徐打开,两名灰袍僧人进来,端立于大门两边,黑脸的戒身身着酱色底袍、红色袈裟,庄重严肃地走进来。
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缓缓地跟着一襟衣雪白的女子。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黑发如缎,轻挽无饰,秀眉如黛,樱唇红润,素面纯净,冰肌雪肤,仙风道骨,纯净圣洁,端庄典雅,超凡脱俗,正气坦荡,清傲威严,自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度。
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大殿操场的红毡上徐徐走过,裙裾轻摆,身姿平稳,尽显大家风范。
其时正好一阵清风吹过,襟衣轻掀,裙裾飘飞,洋溢着说不出的清雅悠扬,灵动非凡。
大殿操场上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这样清灵大气、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一缕轻轻的风,悄然刮过来,只是从心头蜻蜓点水一般拂过,便彻彻底底摄走了灵魂。
地上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随着她雪白的身影移动,而她,在众目睽睽如许的注视中,款款而行,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一步一婀娜,莲步显曼妙。
林夫人正站在队列中间,紧靠着红毡,目瞪口呆地望着梵音走过来,雪白的身影原是故人,只觉着无比的亲切,她忍不住喃喃道:“天呐,观音菩萨,观音菩萨……”
话语轻飘入梵音的耳廓,她微微侧头,见是林夫人,回首嫣然一笑,脚步不曾停留,翩然前去。
林夫人正看着发呆,忽觉衣袖被人一扯,回神一看,丈夫正面有愠色,瞪着自己,她脸一红,局促地垂下了头。丈夫的神色,分明是在责怪她的失态,不分场合,丢人现眼。虽然平时在家夫妻也还称得上是相敬如宾,但因她性格温顺,顾虑丈夫多一些,因此每每息事宁人的,都是以她为先。今日丈夫一瞪眼,便又引来几位夫人的窃笑,使她在众多诰命夫人面前顿觉难堪。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杜可为那充满怜惜与不舍的眼光,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梵音依旧目不斜视地跟在戒身身后,已接近大殿,红毡两旁静立的是王爷和王妃们。她突然抬起眼帘,开始寻找,她在哪里?
她在那里!
幽静站在文浩的侧边,也正含笑望着她。
我知道你是谁了,原来你就是王爷口中的梵音呀,我曾经以为你是下凡的观音菩萨,你还记得我吗?是你替我们开的卦,才使得我们姐妹俩都能达偿所愿啊。
梵音终于放下了心,她一脸的幸福,想是过得很好,她深深地望向幽静一眼,收回了目光。尽管是刻意的回避,余光还是与文浩的身影不期而遇。文浩啊,你怎么瘦了,你一定要快乐起来啊,我终究还是要辜负你,还是要愧对于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啊——文浩此刻的心情,如同针扎,半年多了,他还是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