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道:“说来话长,进屋听我细说。”
徐老板心中七上八下的,顺从地随了进去。戴春风自己倒了杯茶,饮了几口,抹抹嘴坐下道:“缙璜兄出事了!”
徐老板心一下子凉了,目瞪口呆。
戴春风见第一招起到了预期的效果,按事先想好的说道:“唉,说来话长,我们搭船开始一路顺利,可到富阳靠岸的时候,上来两个流氓,他们故意串通好了在船上调戏妇女。其中一个流氓称被调戏的女子是他的妹妹,要讨个公道。另一个流氓不肯认错,在船上打了起来,引得船上的人纷纷围拢观看。缙璜兄也挤在人丛里看热闹。他们瞅见缙璜兄钱包鼓鼓,在扭打之间故意接近,趁机把缙璜兄绊倒,弄得船上一片混乱。一个流氓见状热心地把缙璜兄扶起,口中连声道歉。当时缙璜兄也不介意,起来后整整衣衫、拍打拍打灰尘,待众人散去,一摸身上,钱袋不见了!”
徐老板听得心惊不已,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戴春风又道:“丢了钱,我们不得不在桐庐上岸,耽搁在那里,没地方住,带去的干粮也吃光了。缙璜兄整日以泪洗面。不得已时,我就劝道:丢也是丢了,哭没有用,我们总不能待在这里过年,总得想办法回去。缙璜兄一急,什么主意也没有了。我就要他看好自己的行李,搭船回来向表叔禀报。”
徐老板听得,连连道:“谢谢你了,谢谢你了,没有你,真不知道他会怎样,他从小就是个没用的人,除了干力气活,没一样出息。这样吧,我也抽不出身,还有生意要做。我这里有一百块大洋,请你速速赶回桐庐,交给缙璜。”
徐老板说着,去柜里取出一百块白花花的大洋,用袋装了,交与戴春风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一去一回的,路途这么辛苦,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戴春风接过钱,心里好不得意,嘴里却道:“表叔这话就见外了,您老这般说时,春风侄真该无地自容了,在你这里住宿一年,这点小事是分内的事。”
徐老板听得,连夸戴春风懂事知礼,暗夸毛应什挑了个好女婿,比缙璜强多了。
戴春风辞别徐老板,来到一个僻静的草坪,高兴得抱着钱在地上打滚,继而放纵大笑!笑够以后,心想:这徐老板真蠢,如果这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我戴春风就不愁发达!
把钱藏好,戴春风先去找家档次最高的酒店找个雅座坐下,一派大老板模样,指手画脚,要这要那,点了一桌山珍海味,一瓶好酒。然后又开了一间房,与青楼女鬼混,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他给自己挑一套好衣服,包装包装,再给母亲、妻子各买了几套衣服,捎上时兴年货,优哉游哉地重新登船启程,回江山老家。
戴春风提着大包小件回到保安乡老宅。老远见一年轻女子,怀抱小孩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哺乳。戴春风猛记起自己离家时妻子已有身孕,登时心里一热,生起了一种做父亲的神圣感。
毛秀丛一眼看见丈夫,回过头冲屋里叫道:“他奶奶,孩子他爹回来了!”说着,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戴春风把东西放下,抱了儿子,只见他瞪着一对黑豆似的眼珠子,煞是可爱。
这时,蓝月喜架着老花镜出来了,上上下下把儿子打量一番,见没有黑,也就放心了,道:“你总算回来了,孩子都快会叫爹了,还不曾见你一面。”
毛秀丛麻利地提起大包小件往屋里走。
戴春风逗着儿子,喃喃道:“爹没给你买什么,别瞧着我。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呢!”
蓝月喜也满心欢喜地用手撩着孙子的脸蛋,小家伙似乎认识父亲,竟咧嘴笑了。这一笑,解了戴春风满心忧恼,他暗下决心:从此我将好好做人,不能对不起我的宝贝儿子。
蓝月喜又逗孙子道:“笑,笑给你爹看。”
戴春风问道:“妈,他有没有名字?”
蓝月喜道:“没有,正等着做爹的给他取名儿呢。不过,我们也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名,叫‘重倪’。”
戴春风仔细一瞧,见儿子白白胖胖,果然活像一条小蚕虫,道:“这名字很好,我儿子还真像一条正啃桑叶吃的蚕宝宝,就起个谐音叫‘藏宜’吧。”
邻居见戴春风回来了,也过来看热闹,问问杭州城里的新鲜事。农村人一年到头在地里与泥土打交道,见有人从外乡回来也算是不小的新闻。
邻居见戴春风一身这样的好打扮,都道他在外面发了财。当问及他在杭州干些什么,他只能含含糊糊,闪烁其词。这时候,蓝月喜忙打圆场道:“他能干什么,还不是读书,哪来发财?”
下午时分,弟弟戴云霖也回来了。他在文溪高小读书,恰好今天回家。兄弟俩久不见面,彼此间只问候了几句,又各自忙去了。
天黑了,邻居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家人。蓝月喜趁机把憋了一个下午的话说了出来,道:“春风,你老实告诉娘,这一年你到底在外头干了些什么?你不要骗我,读书是没有钱的,不可能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戴春风见瞒不过,只好道:“孩儿已被学校开除,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得到杭州城做些小生意赚钱,除了糊口,略有剩余。”
蓝月喜便不多言,只长叹一口气,想自己这一番辛苦付诸东流。但儿大娘难为,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毛秀丛知道丈夫不再读书了,虽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但转而一想,从此可以厮守一处,共享天伦之乐,岂不也是好事?
没几天,新年到了。这天,戴春风抱着一本《史记》在门口石凳上翻阅,听得有人叫道:“姐夫,看什么好书?”
戴春风抬眼看清是小舅子毛宗亮,忙合了书本,起身相迎,道:“没什么好书,无聊随便翻了。”
在屋内忙活的毛秀丛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探出头来,见是阿弟,忙出来招呼:“阿亮,这些天阿爹、阿妈可安康?”
毛宗亮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问题。”
毛秀丛便进去抱藏宜给阿弟看,毛宗亮趁机压低声音对戴春风道:“姐夫,爹要我来叫你呢,说是有事。”
戴春风心里一惊,他自是比谁都明白岳父找他有啥事情,红着脸道:“千万别告诉你姐,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原来,船在富阳码头停泊,戴春风借口买东西上岸后,徐缙璜一直在等着。直等到船开动了还不见人,才开始焦急,一回到江山马上打电报询问徐老板,这一问,戴春风的“西洋镜”也露馅了。
毛应什得到徐老板的告状,十分惊讶,一时火起,令儿子快把女婿叫来。
毛宗亮把话传到姐夫处,算是完成了任务,吃罢饭便回枫林镇了。
毛宗亮走后,戴春风并未及时去岳父家。心想:岳父此时还在火头上,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不如暂时不去。
戴春风这一招果然灵验,几天后,毛应什气消了,想道:女婿虽是半个儿,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历来没有岳父管教女婿的先例。至于那一百块大洋,我还赔得起,要紧的是女婿不要坏了名声。
这一关,戴春风算是过了,只被岳父好言劝导几句了事。想自己也是做爹的人了,再不能吊儿郎当,暗下决心留在家里,管管祖上留下的几亩地,读读古书,和妻子儿子老母一起,日子倒也过得极快,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1917年11月下旬,戴春风拿着一卷书在山地游巡,正感到寂寞,见不远的古树下有几个樵夫在小憩,便不自觉地移步过去。几个樵夫是邻村的,彼此都认识,其中一个老远就招呼道:“戴春风,县城正大量招兵,你怎么不去试试?”
戴春风道:“那你呢?”
樵夫叹道:“不行哟,家里就我一个人做事,去了全家吃什么?你不同,从小在外面读书,家里还有个弟弟。”
戴春风见对方说的是实话,走过去靠近坐下,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樵夫道:“我骗你有啥用?我昨天进城卖柴,见县城到处贴了标语,说是欢迎有志青年参军,很多人都去了。”
戴春风在家里闷了一年,早就想出去闯荡,只是苦于没机会。如今经人一点拨,哪有不动心之理?
第二天,戴春风去县城探听,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年初北京发生了张勋复辟活动。在康有为等复辟势力的支持下,张勋于7月1日请出仍在故宫中的宣统皇帝溥仪“重登大宝”,全国上下一片哗然,各省纷纷组织讨伐军。浙军第一师也在淞沪军使、北洋皖系军阀卢永祥的指挥下,由师长潘国纲统领,出师北上,讨伐了张勋。战斗发展顺利,一路打到江苏。7月中旬,张勋失败,溥仪的“五月王朝”宣告垮台,于是潘国纲又挥师回到浙江。11月下旬,浙军第三师师长周凤岐在宁波叛乱,潘国纲的浙一师奉命平叛,出发前为加强兵力在全省各地招兵买马。
戴春风闷在家里,对这些情况全然不知。
去县城的路上,戴春风想自己久困在偏远的江山县,长此下去,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既然读书没了出路,转向行伍也是一条发展之路,现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正是闯荡天下的大好时机。
戴春风在县城找到相关人员,问清楚招兵买马的人已回了杭州。遂折回来,说服母亲,和妻儿告别,风风火火去了杭州,找到浙一师的学兵营。
没想,戴春风来晚了一天,招兵刚刚结束。对戴春风来说,这不啻一盆冷水当头浇来……
戴春风想:自己大老远地赶来,实在心有不甘,赖在学兵营的大门口不肯走,非要报名不可。当时的“学兵营”相当于现在的新兵连,负责把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训练成合格的军人,然后再输送到各个部队中去。
戴春风在门口扶着栅栏大叫:“我要报名!”
听到叫声,学兵营营长李享走过去,见是一位浓眉大眼、虎虎有生气的小伙子,便问道:“叫什么名?哪里人?”
戴春风答道:“戴春风,江山县保安乡人。”
“多大年纪了?什么职业?”
戴春风道:“二十岁,浙江省立第一中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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