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也算得上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官宦世家。祖上的名字见于史籍的,有公元前西汉武帝时期的戴圣,戴圣与叔父戴德同时就学于西汉著名经学家后苍门下,后自成一派,成为西汉今文礼学的“小戴学”“大戴学”。还有东晋的学者、雕塑家和画家戴逵,唐朝的右丞相戴至德,元朝的秘书修撰戴安德,到清朝有戴士富的祖父、被朝廷诰封为武德左射骑的戴启明。可谓上千年钟鸣鼎食,经久不衰。
戴氏一族在汉晋时期祖居河南商丘、安徽宿县一带;唐、宋以后,逐渐南迁,到元、明时代,辗转迁至浙江龙游县,到戴启明时才在江山县仙霞岭定居下来。
三天后,蓝氏问丈夫:“儿子起什么名字,你想过没有?”
戴士富读书不多,搔头皱眉地想了一会儿,道:“他姐叫春凤,就给他起名叫‘春风’吧。”
戴春风长到两岁,母亲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起名戴春榜,戴家已是五口之家。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戴士富虽已拖儿带女,但坏习气仍无多大改变,常在外面滋事生祸,又赌又嫖。蓝氏拿他没办法,只能暗暗垂泪。光靠几十亩山地揽佃租,戴家在生活上常常捉襟见肘,日子颇为艰难,蓝氏只能咬紧牙关,一边带养三个孩子,一边拼命揽针线活。
由于蓝氏心灵手巧,一手针线做得干净利索,加之为人谦和,颇结人缘,生意从不离门,一宗接着一宗。至于丈夫,她早就不再依靠,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戴士富不再外出,在家里逗孩子,还不时帮蓝氏担水扫地。
一开始,蓝氏颇觉奇怪,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段时间后,见丈夫还是这样,便认定他是回心转意,心中好不高兴。
一天夜晚,戴春凤姐弟几个睡熟后,戴士富爬到妻子那头。
戴士富侧身睡到妻子旁边:“阿喜,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
蓝氏伸手替另一侧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子,嘴里“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着。
戴士富道:“我想再卖几亩山地,这日子过得—”
蓝氏听说又要卖地,立刻翻身诘问丈夫道:“日子不好过,难道卖了山地就好过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又在外头赌输了欠了人家的债?”
戴士富见妻子不同意卖山地,便不再吱声。
蓝氏想到自己嫁了个这样的丈夫,不仅不能帮助自己,反而总是招惹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原以为他已经变好,没承想是欠了人家的债还不了不敢出门。想着想着,蓝月喜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六岁的女儿戴春凤。戴春凤已开始懂事,并能帮助母亲做一些小活。见母亲深更半夜哭泣,肯定是有很伤心的事,于是“哇”的一声也哭了起来。
哭声又相继惊醒了三岁的戴春风和半岁的戴春榜,一家人的哭声此起彼伏,从窗口传向仙霞岭,甚是凄惶。
戴士富自觉理亏,但还是口气强硬地吼道:“哭什么哭?又不是死人了,不卖就不卖,再哭我把你们全扔到窗外去!”
窗外很黑,小孩子最怕黑,常听大人吓唬他们,黑暗里有鬼,有恶狼……姐弟仨都不哭了,伸出手抓牢母亲的睡衣。凡受惊的时候,只要在母亲身边,他们就不怕。
这时候,在他们幼小的心里,觉得天底下最坏的人就是父亲。
尤其是戴春风,他总想不通,为什么小孩子一定要有父亲,如果没有,那该有多好。
有一次,戴春风突然问道:“妈,阿爹每天出门又为什么要回来呀?”
蓝月喜搂紧他,道:“傻孩子,你们都是他亲生的,他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戴春风的眼睛睁得像葡萄似的,认真琢磨着母亲的话。
床本来就不大,因为一家人都躺一头太挤,戴士富只好长吁一口气,又爬回自己那一头。
蓝月喜不再哭了,因为她已经明白,除了咬紧牙关挺过去以外全无他法。为了三个孩子,她必须坚强、再坚强!
一宿无话。
以后的日子仍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只是戴士富夫妻俩心里老是积压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
一天,蓝月喜对丈夫道:“孩子他爹,你真要是欠了人家的钱,老是这样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家,有妻有子女,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你下决心戒赌,我回娘家找孩子的外公想想办法。”
戴士富长吁短叹,不答,只是摇头。
蓝月喜道:“是不是输得太多,没有办法还?”
戴士富抬眼望一望妻子,仍然摇头。
蓝月喜急了,正要追问,只听得外面“吱吱呀呀”,一顶两人抬的轿子径直奔向戴家老宅。
这是一顶小型花轿,外围用时新的花洋布修饰一新,在乡下极为罕见。
戴春凤、戴春风见来了一顶如此漂亮的小轿,从屋内跑出来,扔掉手中玩耍的泥巴,叫道:“看花轿喽,看新娘喽!”
戴士富一看见这顶花轿,立刻脸色大变,正欲躲藏,轿子已停在中堂。
轿布开处,款款走下一个妖艳的女人,声音尖尖地道:“哎呀呀,戴士富,你好没良心,早把我给忘了……”
蓝月喜细细打量女人,只见她画了眉,涂了口红,穿一件紧身旗袍,每走一步,那口子开得很高的旗袍被风揭开,露出白生生的大腿……
两位轿夫寻一把草就地坐下卷旱烟抽,不时眼热地回头看看女人的大腿。
女人走过来,见蓝月喜一脸不悦,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仍用尖尖的声音叫道:“哎呀呀,难怪戴士富不想我了,原来是家里养着一位这么漂亮的老婆!”
说到此处,女人脸一沉,把笑容收起来,斩钉截铁道:“这也好,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不再藕断丝连。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声明,戴士富—”
女人高八度的声音令戴士富吓了一跳,他忙赔着笑脸道:“阿姐,有什么吩咐?”
女人柳眉倒竖,怒道:“戴士富,休要装蒜,你欠我们的房钱快点拿出来!”
至此,蓝月喜才听出个头绪。
原来,这女人是硖口镇妓院的鸨母,专门出来讨债的。自从戴士富欠了她们房钱以后,妓女们再不肯赊账,而戴士富仗着一身武艺,天天在妓院胡搅蛮缠。鸨母无奈,正愁收不到款,适逢有位黑道老头子来妓院快活,于是她心生一计,傍着黑道做靠山,开始大胆地赊账,不再愁收不到钱。一开始,戴士富并不知内情,如鱼得水,一个月下来,竟欠了几十块大洋。正想故伎重施—翻脸赖账,谁知鸨母一声吆喝,立即唤来一帮打手将他团团围住,他才知道这回想赖也赖不掉了。
戴士富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知寡不敌众,推说身上没钱等过一段时间再还。鸨母也不再怕他了,约了时间才放他回来。
戴士富回到保安乡,不敢再去硖口镇,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眼见约好的日期一天天迫近,戴士富不得不向妻子提出卖几亩山地的要求。谁知道,妻子却坚决反对。
丈夫欠了人家的钱,当然理亏,蓝月喜不得不向鸨母低声下气讨好道:“阿姐,我不知道士富欠你的钱,因此没有准备,还望阿姐再宽限几天,筹备好再登门奉还。”
鸨母傲慢地昂起头道:“这本身已经是宽限了,你们若不是故意赖账又是什么?告诉你们,大不了债我不要了,叫一帮人把这宅子踩平!”
蓝月喜道:“阿姐千万不要这样。我委实是不知道,士富在外面干的事从来都是瞒着我。你就看在我这一窝孩子的份儿上,再宽限一段时间。”
这时,三个孩子都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鸨母和母亲说话。三岁多的戴春风见鸨母的丝织旗袍在阳光下熠熠耀眼,遂大胆地伸出一只手去摸。
鸨母见戴春风的手上满是泥巴,连忙后退,甩着手绢道:“没有一点教养!”
蓝月喜一把将儿子拖回,忙赔笑道:“阿姐,对不起,这孩子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高级的布料。”
不知是蓝月喜的恭维话起了作用,还是良心发现,鸨母让步道:“既然不关你们母子的事,那好,我就只找戴士富一个人。戴士富,你给我听着,我再限你五天时间把房钱筹够,不然,有你好瞧的!”
鸨母说到这里,又转向蓝月喜道:“这回我就放过他了,如果还有下次,就休要怨我不讲人情!”说着,伸出一只手。
蓝月喜不解道:“阿姐这是干吗,不是说好过几天吗,怎么—”
鸨母嘴一撇,轻蔑道:“亏得你还是大户人家出身,连这规矩都不懂,我这一趟的轿钱难道还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蓝月喜窘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小声问道:“多少?”
鸨母道:“轿子一来一回是两趟,加上路途远,中间走要打尖,就算两块大洋好了!”
两块大洋,一个妇道人家不知要熬多少夜做针线活才能挣到。如今,她只好从屋里拿钱出来,抖颤着手递与鸨母。
想到五天一过鸨母又会来要钱,蓝月喜不得不手拉戴春风,怀抱戴春榜,后面跟着戴春凤回娘家,哭哭啼啼向兄弟诉了原委。
蓝家人虽恨铁不成钢,但也无奈,看在几个可怜的外孙的份儿上,不得不凑够还债的钱。
以后,戴士富虽不再那么放肆,但习惯了放荡生活的他一朝受挫,整天郁郁寡欢,终于一病不起,最后死在家中。
这一年,戴春凤七岁,戴春风四岁,戴春榜才一岁。
父亲的去世,并没有给三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打击,相反,少了那个经常暴跳如雷、动辄打骂孩子的恶神,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还多了不少快乐。
蓝月喜新寡,仍一如既往地含辛茹苦,独撑家门。
知道母亲养育孩子不易,戴春风对她特别孝顺。而父亲的放纵和挥霍,给这个家庭留下了放荡的名声和十分窘迫的生活。
虽然如此,深明大义的蓝月喜还是准备把儿子送去上学。她想,若要重振家声,唯一的出路是让孩子读书。蓝月喜对儿子的期望很高,希望他能功成名就,有朝一日能恢复祖业的光辉。因此,她咬紧牙关,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1903年春天,戴春风七岁。他身体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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