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着泪,抬头看他。
“那文宓呢?”
“你……”他语塞,顿觉头大:“朕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让一步吗?文宓已封了贵人,你说她怎么办?”他突感圣人所言极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甚为有理,甚为有理。
“那怎么办呢?”她听罢喃喃自语,情绪平静了不少。
他亲昵的啄唇:“你乖,朕承认是朕做错了,你也让朕一步吧。”趁此,他决定柔情攻陷。
“呀!”她突然一叫,道:“天亮了,我得走了,爷要保重。”
他大为不解,又听到守夜太监急促唤道:“万岁爷,万岁爷。”
他转眼看向窗外,天空已开始泛白,想是叫起。再回过眼时,却不见了怀中的佳人。
“皇上,皇上。”甜软的声音有些焦急。
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原来是一场梦。再坐了起来,床内,依偎在他肩上的盈盈纤姿,是他的新贵人。
总管大太监跪在帘帐外,俯伏在地,语带泪腔。
“回万岁爷,永和宫德主子薨了…………”
什么!他顿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窒息得令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模模糊糊中,好似又到了那夏日的傍晚,那座仙岛瀛台,青青幄幄的垂柳,风拂摇曳,百态生姿。
皇帝携了宫眷泛舟在南海子上,那里,还有一片极其繁盛的荷花。皇帝记不得什么时候种下的荷花,只觉得这很重要,但想了半天,怎么也没想起。
文贵人乖巧的奉上了一杯莲心茶,皇帝微微愣了下,他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似不久前,也有人这样做过。可他寻遍记忆,却记不得那是谁了。
他抬头环顾陪他游湖的女人,她们虔诚如圣女般端坐在舱内,当发觉皇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徘徊时,脸上都不禁泛起了喜悦的红晕。而他,只是在一个一个的寻找,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那是谁呢?
皇帝暗暗叹了口气,满脸失落的走到船舷上。放眼这凌涟波光的御苑南海,那岸边的楼台亭宇、黄瓦红墙,这集万千灵瑞、鬼匠神功的人间仙境,他皱了眉头。皇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船行至荷花塘时打了个转,尾橹划过落霞斑斓的湖面,堤畔临水榭隔断一路垂柳,映入眼帘的,便又是另一番景色。
皇帝恍忽记得,那水榭后有一处亭阁,甚是清幽。船慢慢的行至,果然见得。不同的是,那亭阁里多了一个纳凉的身影,斜靠的依着阁栏,一手微微摇扇。
他突然一惊,睁大了眼睛,这身段、这姿态、这背影,是何其的熟悉。皇帝心如鼓击,迈开两步走到船首,定眼直直望去,急切的想确定那身影的真实性。然后他笑了,掩不了内心的兴奋——没错,是她!
皇帝觉得心中蓦然明朗起来,那荷花与奉茶人的记忆,也立刻清晰。是了,他在西苑避暑,用过晚膳后,便命人去叫妃嫔们来一起游湖,派去叫她的太监回来说:“德主子用过晚膳就出去散步了,没找着。”原来,她散步走到了这里。
他面露欢喜,命人将船靠过去。岸上,正有两个宫女走到亭阁内与她说话。她一回头,便看到了船上的他。
他越发高兴,手扬一柄檀骨折扇,示意等他。
那两个宫女也看到了,赶紧走下亭阁,遥遥的朝船上的皇帝福身下拜。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心中的人儿并没有按他的意思在原地等他。当她看见船渐渐的靠近,反而抛下宫女,起身背道而行。
皇帝懵住了,心突的一紧,难道她没有看到他?她要去哪里?皇帝着急了,下令太监将船向她行走的方向撑去。而她更是越走越急,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舱内的妃嫔开始交头接耳。
一个妃子上来说道:“皇上,也许德妃姐姐不愿陪皇上游湖,故此躲开了去。”
另一个又道:“皇上何必再追,她不愿意,就不勉强她了。”
再一个道:“德妃素来恃宠而骄,早就没个体统了。”
纷纷杂杂的,一片碎语。
皇帝没空理论这些,满腔心思此刻只牵挂着柳岸上的身影,思量她为何如此举动。莫非是怨他带着妃嫔泛舟而没带她?还是怨他不该带了一船的妃嫔,又招手叫她同游?皇帝思来想去,觉得必是这两条中的其中一条了,心里不由懊悔自己。
因为懊悔,所以愧疚。因为愧疚,所以越发着急。
此刻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想立即追上去,好言解释。
但事与愿违,不是怎的,皇帝的船越撑越慢,岸上的倩影却越来越远,他追行在后,却终始赶不上,眼看倩影变得隐隐绰绰起来。
皇帝觉得胸口骤痛,再也顾不得大清天子的威严法度,他要唤她,叫她回头,不要再走了。可一张口,却发现喉咙像被干涩的棉絮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前所未有的恐惧倾刻笼罩于他,他拼命着一张一合,甚至将嗓子撕裂,让自己尝到了丝丝血腥,但仍没吐出半个字眼。
婉儿,不要再走了,你快回头!
船上的侍从全变了脸色,他们拼死拦住皇帝,不让他再靠近船沿。老天,谁都看见了,至高无上的万岁爷刚才差点跳下湖去。
放肆,尔等放肆,放开朕,快放开朕!
皇帝扎挣,双眼里只有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影子。
侍从的告罪声,妃嫔的哭泣声,充决于耳。有人拦他、有人下跪、有人哀求,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她有没有回头!终于,用尽了全力,好似困兽冲破牢笼,从喉咙爆发出了撕声肺裂:婉儿,你回来——
天旋地转般,这痛彻心扉的梦境也到此终止。皇帝惊出了一背的冷汗,平躺的双肩也在微微颤抖,嘴唇干裂的半张半合,起伏喘息。
太医见状,慌忙的上前诊视,屋内的太监也赶紧将他苏醒的消息报了出去。不消片刻,后宫的妃嫔便一个挨一个的红着眼、拭着泪,跪到了皇帝床前。
皇帝默默的看着床顶的帐子,就这样看着,不动不言。
他记得,她来过。
“皇上,皇上现在觉得怎样?”皇贵妃在一旁忍泪问道。
他记得,他做了两个有她的梦。
“皇上,皇上别吓臣妾。”宜妃一边抽泣一边的说。
他记得,她说她要走。
“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没有扶侍好皇上。”文贵人泣不成声。
他记得,她,走了。
一滴泪,从眼角轻轻的滑落到明黄缎的枕头上。
他记得,她,已经走了。
双目一闭,任由满眶的泪水奔涌而出。
“皇上,皇上……”满屋子女人的哽咽细语。
可她们当中,不会再有他的婉儿,不会再有了。
“都出去。”他开口,三个字,皇帝面前便鸦雀无声了。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一直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胆大的顾太监冒着杖责的危险,硬着头皮向房内探了一下脑袋。
皇帝显得很无力,说:“叫王磊进来。”
顾太监唬了一跳,连连“嗻”声答应,踉跄的跨出门槛。
又不知过了多久,王磊的双腿已跪得生疼。
皇帝才好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幽幽的开口:“她……现在在哪里?”
王磊知道皇帝在问什么,跪坐的身体伏俯向前磕了一个头,慎重的回道:“在永和宫。”
永和宫……
她的灵柩停在永和宫……
番外2
“前几日,太医请过德主子的脉,说是偶感风寒,吃了几副药,已经大好了。没想到今儿早上……”王磊说着,到此便不能再言。
皇帝,好似又沉浸到了思绪中。
王磊低着头,他不确定皇帝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过了半晌,皇帝气若无力:“是哪个太医?”
他回道:“是院使刘大夫和院判胡大夫。”
皇帝,又陷入了弥静的沉默。
王磊看得出,这个沉默,带着天子万念俱灰的哀伤。
“去把佟妃叫过来。”皇帝说。
王磊去了,佟妃来了。这屋里,仍旧是那默然的沉寂。
佟妃有些候不住,低首轻问:“皇上叫臣妾来,有什么吩咐吗?”她心想着不久前,皇帝才叫她们一干妃嫔离开,现在又传她来,必是有事情。
皇帝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佟妃见状便上前搀扶。他撇头,冷漠的甩开她的手,佟妃愣在了原地。
“四阿哥呢?”他看也不看她。
佟妃诧异了一下,思前想后的着磨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帝,惹得他突然冷色。但她也早就谙熟一套宠辱不惊,强着脸先陪笑:“皇上要见四阿哥吗?四阿哥在慈宁宫了。|Qī|shu|ωang|太皇太后刚才命臣妾将四阿哥和德妹妹的六阿哥抱了过去。”
皇帝的神情愈加深黯起来,似乎在隐忍中夹杂了痛心疾首。
“去把他们抱回来。”
他一字一句的说。
佟妃吃了一惊,她愣了愣,方才回过神,小心翼翼的说:“回皇上,太皇太后才让臣妾把两个阿哥抱过去,这才没多久,若是去抱回来,恐怕……”
“你是副后,自是有办法。”皇帝冷不丁的扔出这句,一派漠然。
佟妃一听如何了得,立马跪到了地上,这句话可谓力比千斤,压得她颤抖巍巍:“臣妾不敢当,皇上这话折煞臣妾了。”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反应,淡然的眼眸望向了窗外。
“佟妃,朕问你,这么多阿哥中,你为什么偏要德妃的儿子?”
佟妃已是战战兢兢,听到此话,低头左右惦量了半天,才晓得皇帝说的是她抚养四阿哥一事。但这事,当初是太皇太后做的主,皇帝也点了头的,料想不会有什么干系。于是,鼓起勇气说:“因为,因为臣妾着实喜爱四阿哥,而且,德妹妹又有了六阿哥,所以……”
“所以,你就拆散他们母子?”
皇帝淡漠的神情,到此终于有所起伏。
佟妃惶恐不已,结结巴巴的开口:“不,不是的。皇上当初也同意臣妾抚养四阿哥啊。”
他仿若被雷击中,立刻苍白了脸,倏然咬牙说:“你把四阿哥还给德妃吧。”
佟妃不可置信的瞠大双眼,连连叠喃:“可是,可是德妹妹已经……”
皇帝不容她说完,急切且带了明显的哀痛,坚定说道:“朕会亲自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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