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伴幽清霜皎月,浅映闲池路人影。
新雨后、若浮萍,几曾追忆也有情。
流水落花随风去,宛泣低吟似魂灵。
闲步
几天之后,皇帝因孟冬享太庙返回北京城,我与戴佑、晓莲留在汤泉陪奉太皇太后,承王并内大臣、侍卫等人亦在此,不曾还京。
承王,这是宫女太监在我面前,几乎不提的两个字,而他仍是太皇太后所钟意的近支亲王。这次幸遵化,裕王、恭王、纯王都没有来,太皇太后独命承王一同陪奉。
他也是一个显贵肆傲的人物,我知道晓莲的心事,她爱极了承王,即使太皇太后早将她指与了承王,只等着再赐婚期,可三格格说,承王看晓莲的眼神,冷淡无光,有甚至避开交集。
我心中不免担忧,但每次看到她在我面前细描着承王的点滴,说着从宫女处传来的承王的事情,那般眉飞色舞,那般纯情浓意……这是爱一个人的滋味。我静静的听她诉说,分享她的喜悦高兴,或也许……承王很快就会将眼神化为无限深情。
雾霭散去的梅树林,越加清馨怡人,绣鞋踩着地上干枯的枝叉,传来咯吱细响。我绕过了流杯亭,走到了更远的地方。树林接着一片又一片,掉落的树叶层层铺在小路间,伴着来人的移动沙沙作响。
一个身影就跃入了眼眸……
一身藏青长袍,一件靛蓝行褂,一顶红缨暖帽,似悠闲信步于林下,似愁思辗转于树间。会是谁?这装束看来是宫里的侍卫。我缓缓而近,直到看了分明,亦使那人发觉了旁人的存在。
原来是他,皇帝宫中的一等侍卫性德。
我倒并不陌生,以前充职“答应”御前陪侍的时候,侍卫性德亦时常侍奉御前。他满腹经伦,文华横溢,甚得皇帝器重,每每经筵进讲、随侍扈从,多半在列。
小太监已上前说道:“请回避。”性德大概也认出了我,侧身低首一旁,等候着我走过后,方敢抬头。
可是,我并没有挪步,嬷嬷、宫女簇拥着,我轻启唇:“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一个词藻极好、才情更佳的人,我不禁想知道他在此吟何新句。
“臣在此思量一个下句,不想扰了娘娘。”他恭答,但有些迟疑,大概没料到我会问这些。
眼中闪过微动,如星光般划亮:“那上句是什么?念出来听听。”
“是。”他又是一阵迟疑,然后略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巍巍山脉,薄唇吐出:“娘娘见笑,上句是:一砚浓墨泼山黛。”
“果然好句。”我赞叹,思量几分。“可有下句?”
他回道:“臣虽想了一个,只是不好。”
“是什么?”
性德敛神,仿佛若有所思,顿了一刻方念出:“半抹残阳染桃红。”
我心弦微动,残阳?这略显着凄凉。但没说透,淡淡的阖下睫毛:“下句也好。山因浓墨而黛,桃花因落日而红,极美的一幅春晚景色,刻画得入木三分。”
“谢娘娘夸奖。”他恭身回答。
“不是夸奖。”我笑:“侍卫性德素工诗词,满朝皆知,区区联句,自然不在话下。”我定眸看他,只是他不敢看着我,心里有些好笑,大凡我满洲儿女,皆不似汉人那般畏手畏脚、怕言怕语,亦没有汉人那儒套繁杂的规矩,更何况嬷嬷、宫女也同在一处。
我一笑,说:“我也有一个下句,不知可否?”
果然此言一出,性德略感惊讶的抬眼,但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又觉失态的垂了下去:“请娘娘赐教。”
我领着众人转身,朝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了几步,然后扭头对他缓缓念出:“一砚浓墨泼山黛,半枝素毫醮水青。”
回来的路上经过流杯亭,不想三格格与晓莲却在那里玩耍,瞥见我的身影,便招手邀我过去。
亭子里已摆上了两张矮几,几上放着佐酒食盒,小宫女用竹勺舀酒,再将酒碗放置在石槽里温热。
三格格笑:“我们到处寻你寻不着,你去哪了?”
我未答,只回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曲水流觞你还不知道么?”三格格说,轻扬着她的柳叶眉。
晓莲便笑着解释:“她今天好雅兴,学起古人来了。”
我含笑,柳翠拿过垫子来,我挨着亭栏坐下,她二人兴致倒高,直接铺着毡垫,坐在了地上。
温热的泉水在石槽内缓缓流动,轻带了细薄如纸的荷叶盏弯过几个曲回,朦朦的热气弥漫起来,散发出梅甘酒的清香。
“可惜你不能吃酒,这酒极好。”三格格捞起一盏来。
我挑眉:“这也不算什么极好。若等到这片梅花开后,坐在亭子里吃今年新制的青梅酿,再闻着亭外腊梅的香气,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酒香,那才叫极好。”
晓莲笑着,说:“只怕我们回去的时候,这梅花也还没开了。”
“对了。”三格格一面将喝尽的酒盏递与宫女,一面对我说:“你刚才遇到承王没有?”
“承王?”我不解,略停了一下说:“怎么问起承王?”
三格格笑道:“我们才来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承王在亭子边上,晓莲还高兴得不得了了,可走近的时候就没看到了,所以问一下你从那边走来看到没有。”
这话说的,晓莲连忙就着石槽里的水泼她:“什么高兴得不得了?你看见了?就你胡说!”
三格格避水嘻笑,我亦一阵好笑。
一会儿酒尽兴毕,大家各自回行宫。柳翠扶着我,关心的问:“主子今天累着了吧,奴才马上命人烧水,伺候主子沐浴。”
我点头,今天的确是走得太久了。
“贵人。”果里之妻迎面而来,略带喜悦:“奴才正要去找贵人了。”
“什么事?”她是留下来看屋子的,要去找我,想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果里之妻连忙说道:“万岁爷回来了,在屋里了……”
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心中狂喜,疾步走去,宫女打起毡帘,我抬脚而入,不想皇帝正在帘后,一下子就撞到了他怀里。
“婉儿。”他护住我,皱眉:“你急什么?”
“急着来看爷。”我美目盼兮,盈盈的勾上他脖子。
眉头立即舒展,喜悦呈现在他脸上:“你去哪了?”
“去外面闲走了几步。”
“都有哪些人跟着?”他横抱起我坐在炕上,习惯的将我放置在腿上。
我如听话的学生一样背着课业:“柳翠、四喜、富恰嬷嬷还有两个小太监。”
他略点了下头,没有再问。只停了一会儿,又低低在我耳边问道:“想朕么?”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笑:“爷想我么?”
他闷笑出声,我也不急,好有心情的看着他眼中的一闪一动。
“想。”他微吐出此字。
我媚眼如丝,丹唇微动:“我也想……”双唇已贴到了一起。
生产
皇帝从宫里复来遵化,路上又添了一批护军、侍卫官员,但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阿玛也在这批官员当中随扈到此。
第二日,他传谕王磊安排相见,我跟晓莲自然是欣喜万分。
阿玛的身体、精神都极好,因为骑马的关系,穿着一身褐袍行褂,戴着红缨暖帽。王磊领阿玛进来,我与晓莲起身相迎,阿玛躬身垂手,笑问:“贵人安好?”
“阿玛可好?”我回道,一面请阿玛坐下,宫女立即献上茶来。
王磊自是一个聪明之人,意示宫女们都到外面听候吩咐,屋内就剩下了我们三个。
晓莲接过阿玛手中喝完的茶盏,连连问:“阿玛身体可好?额娘可好?伯启的马骑得怎么样了?”
“阿玛跟额娘都好。我这次奉旨随扈,没想到贵人与你也奉太皇太后在此,皇上亲命相见,实在是圣恩浩荡。”
阿玛说完,又看着我凸起的小腹,那是快九个月的身子:“贵人身子可好?”
“阿玛不必担心,女儿挺好的。每日御医都要来请脉,精奇嬷嬷、接喜嬷嬷、守喜太监一大帮子的人守着。”我笑回。
“这是奴才家里天大的福份,能得贵人降于奴才夫妇……”
“阿玛!”我轻呼,如同在家一般撒娇:“阿玛又说这些,中秋节的时候阿玛与额娘进宫来看女儿,已经说过一遍了。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只知道我是阿玛与额娘的女儿。”
“阿玛。”晓莲亦撒娇说:“难道我不是阿玛的女儿么,阿玛只想着姐姐,我不是阿玛家里的福份么?”边说边佯露一副哀伤之色。
“又在贫嘴。”阿玛见晓莲如此,连忙笑道:“你跟你姐姐都是阿玛家的福份,这是上托天恩,下荫祖德……”
“阿玛。”我笑着打断,就怕阿玛又绕回到那些话去。
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狠踢了我一脚,我抚肚皱眉,身子不稳的斜支在炕上。
“姐姐?”晓莲看出不适。
“没什么。”我摆手笑道,安抚着肚中的孩子。
“贵人不舒服?”阿玛站了起来,担心不已。
我笑:“没事的,阿玛。是孩子淘气,就跟以前额娘常说伯启一样。”
阿玛听得我如此说,似乎也回想到了额娘怀伯启的情景,脸上闪发出幸福的光芒。阿玛是深爱额娘的,我想,就如同现在的他对待我一般吧……
过后几日开始,小腹便偶有阵阵不适,御医来请过脉,接喜嬷嬷也查看过,说足月在即,并无大碍。皇帝眉头不展,一脸担心,偶尔他起兴问我:“想生阿哥还是格格?”我不加思索的笑回:“格格。”他听了一时心情大好,愉悦的说:“朕想要阿哥,你若想要格格,朕下次再给你。”
我双颊微红,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说起下次来了,抚上肚子想了一想:“若这次就是格格呢?”他不急,亲啄一笑:“那就下次再生个阿哥。”
“下次也是格格呢?”
“那就再下次。”
“再下次也是……”
“婉儿!”他呵起我的痒,使我在炕上避闪不及。“你别想逃,总有一天你为朕生下一个阿哥。”
“是。婉儿遵旨。”我咯咯的笑,亲昵环上他的腰,令他高兴不已。
但是,生产一直是女人最难过的坎。
阵痛,在清晨就已经开始发作,午后愈发明显,精奇嬷嬷、接喜嬷嬷忙个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