莪一怔,道:“那时在江南已没有依傍之处,况且久闻大人抗清之名,因而才来!”郑成功停足回看她,道:“这么说来,如今你忽然想起在江南有哪个可以依靠的亲人了吗?”东莪道:“并非如此,只是在这里终究是一个异乡人,叶落归根,即使再孤单,也想回到家乡去。”郑成功又道:“那么便是另一条了,如今你是看到我大名鼎鼎的郑成功见面不如闻名,未能还复你报仇血恨,杀退清兵的愿意,因而决定离开这个对你而言无用之地吗?”
东莪浑身剧震,只见他双目炯炯向她看来,又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在我面前完全勿须隐瞒,我看你之透彻,淮儿永远无法比拟。”他的目光如电,又如同一张大网向她缓缓盖落,道:“你初时是抱着对我郑军的憧憬而来,因而才频频表现自己非凡卓越的一面,想引起我的重视,得以为自己的报仇心愿出谋划策。可是几番战败,却令你看到了郑军的弱势,尤其是南京一役……你认清自己身为一个女子所无法做到的事!因而心灰意冷,情愿独自离开此地!我说的可有错吗?”
东莪双唇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他又道:“可是你小瞧了我!!此次与达素一战,已然令我军威复振,张煌言也已传信给我,不日便会遣使来与我细商下一步北伐之战。我堂堂郑成功绝不会被这几次败局所困!!回岛这半年以来,我时刻都在回想你在南京说的话,不错!!屡战屡胜确实使我骄盈疏忽了,我痛悔当日没有听甘辉与你的劝言。唉!!南京一战,我痛失爱将,如同没了一支手臂,如今……”他向她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握住她手,沉声道:“我绝不能失去另一支臂膀!”
第一节 天网(下)
东莪只觉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却觉郑成功紧紧握住她手,顿了一顿才道:“我不会让你这样离开,无论如何,即使付诸武力也绝不可以。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我如何圆你的愿望,杀尽清兵,为你父报仇雪恨!倘若让你就这样带着对我郑军对我郑成功的失望而走,那我可就枉自为人一场了。”他的手掌即大又暖,东莪全身冰冷,却自他的手中感觉一股热流正缓缓淌遍她的全身,可是与此同时,她却觉心中更加冷的可怕,紧紧咬牙才勉力支撑,没有打起冷战来。
郑成功沉默看她,眼神却渐渐温柔平和,轻轻叹息道:“你不要离开,我定然会给你最好的答案,这些年都过来了,再等不了这一刻吗?我……还从未向人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过话,你聪慧颖敏,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转留连许久,这才放开她手,柔声道:“你回房去歇息吧,记得我的话,你什么也不用做,留下来便可以了。”说罢微笑点头,转头朝书房方向走去。
东莪木然不动,好不容易转身回头,才走出两步,却见到一旁树荫之下,杨谦一脸怒色正向她注视,她只觉口干舌燥,还未开口,杨谦已经冷冷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地!!”东莪摇头道:“不是的……”杨谦轻哼一声,却道:“难怪你瞧不上淮儿,原来你盯着他!我真是没有想到!”东莪只觉百口莫辨,看他怒气冲冲扭头就走,若是不趁此时解释,只怕误会更深。她只得急忙快步跟上,一路跟着他出了府门。直转了两个街角,他方才停步,回头看她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嫌我好戏看的还不够多吗?”声音凶狠之极。
东莪道:“绝不是您看到的那样。我……我只是……一时被吓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杨谦这才回头看她。她道:“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心里感觉愧疚的也只有对郑大哥而已。”杨谦这才面色渐平,轻哼道:“难道我不信自己地眼睛,却来信你巧舌如簧不成?”东莪道:“这样吧,杨师傅你助我离开吧。大人发了这话,只怕我自己是走不了的了,你帮我离开这里,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杨谦冷冷看她,道:“你果真完全没有想过淮儿的感受吗?”东莪一愣,只得垂头道:“此生只有……愧对于他了!”杨谦道:“愧对?又有何用?我方才去他房里看他,以为他睡着呢,就想看他一眼就走,没料到……却见到他正埋头痛哭!”东莪惊愣之下说不出话来。。。杨谦又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见他那样低声抽泣,连我都觉心如刀割。你又怎么能全然无知无觉,只当说几句欠疚地话便能无事离开呢!!”
他声音沉重缓慢。道:“都说男儿重义女子重情。可是你怎么是如此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呢?你平日里处事干脆利落,辨事明理也绝不逊于男子。可是你冷静的过了头。却失去了女子地婉柔本色,你枉自看似温柔似水,实则却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东莪轻轻闭了闭眼睛,只觉天地都在刹那间旋转起来
杨谦看她脸上变色,却也不忍深究,道:“此事如今唯今之计,绝不是你一走了之可以解决。你想一想,你若是一走,淮儿永世伤心不说,便是他……他只怕也会心神不宁,依他的性子,说到牵怒淮儿或是旁人那是毫不奇怪的事,父子俩因你反目,抗清大业因此受阻,你在他乡又如何安心?”他看她一眼,又道:“当然你若是真想要做他的正房夫人,不用他帮助提协,凭你地能耐,三个郑夫人也不是你对手。真有那么一日,我也只有恭喜你的份了!!”
东莪摇头道:“绝无此事,我若是动过这个念头,哪有面目站在您面前这样说话,杨师傅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杨谦道:“如何证明?”东莪目如死灰,抬头看他,双眼已经含满泪水,杨谦毫不心软,铁青着脸道:“我问你如何证明?”东莪与他对视,只觉这午后的艳阳一阵阵压将下来,灼烧着她的肌肤热辣辣地生疼,自她的眼中看出去已经是迷茫一片,分不出天地来了。
只觉那杨谦放轻声音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其实自从当年遇到你,你的非凡便已然使我铭记于心。对我而言,你与淮儿都像我地孩子一样,若是有人要伤害你们,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加以保全。我的妻子……身怀六甲却被清兵地战马活活踏成了肉泥,我带着兄弟们投奔国姓爷,受到重用,他将淮儿自小便交付于我,对于他,对于淮儿,我对他们的心绝无二至,可是……眼前我却只有一个选择,我要保护淮儿,他尚有郑军妻儿,可是淮儿他……只有我而已!”
他这缓慢地声音比方才严厉地责问更加有力,东莪闻言在耳,已经泪如雨下,这冰冷的眼泪不知是为他地话而流,还是为自己可预见的命运!
却听杨谦依然徐徐道:“你在岛上这些年所做的样样般般,我都看在眼里,越发打心眼里为郑淮能遇到你而欢喜。便在不久前,国姓爷对于让郑二公子离岛守金一事问起我的意见时,我虽然不明个中究竟,可因当日我曾得见他与你窍窍私语,我揣摩你的用意,想来你绝无助他之理,给他这样的机会必然有你的道理原因,这才未加阻拦。这都是因为相信你的缘故,我信你对淮儿的爱护与我无异,若是有你我一文一武,内外把持,莫说淮儿他日后的前程,便是这打江山驱靼虏,我也坚信有大业可成的一日!”
“可是你回去家乡又能做什么呢?个人之力实在是微小之极,若是你当年有选择自己报仇的可能,就定然不会随淮儿来此了!好好回想一下。当初为什么要来?为了来到这里,你可曾放弃什么?而如今便是回头去寻,果真能如愿吗?就算真的一切都可挽回。可是这里终究会有令你一世心怀歉疚地人在此,想到他黯然一生。你当真可以快活的过自己的日子吗?”
他重重透出一口气来,道:“是去是留,你还是可以自己决定地,他虽然发了话,可你若是一定要走。私自助你离开这个罪名,我还是承担的起。归根到底,我只是希望你二人都好而已,并无强求之意,你想一想吧,我等着你地答复!”说罢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东莪独自站立,街道之上有认识她的行人向她微笑点头,许多面孔她都觉得熟悉。可却想不起是谁叫什么。不远之处有隐约的海浪声传来,那曾经令她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睡,声声刺耳的潮声。如今她已然习惯了。就连这空气之中盐湿的海风气味,她也几乎再也分辨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蒙必格说地没有错。她已经变了。变的不再是一个尊贵妗持的皇室贵胄,不再是高傲的格格。她混迹在这些女人之间,已然没有分别……
她只觉茫然失措,顺着长街随意而行,这一条青石铺就的长路走到尽头便是城墙,再走出去是海滩、盐涩的海水,随船漂泊离开,上岸之后纵马向南,行进月余,便能到达北京,可是去到那里,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一日蒙必格直到夕阳西下,都一直没有见到东莪,平时便是她在岛上为人治病,锦儿爷孙也总是知道的,可是今日连他们都不知她的去处,蒙必格四处寻找也看不到她。正急得没法可想,只得再返回王府之时,却又见她房中已经有了亮光,他上前敲门,见她果然在,虽然神色有些异样,可她并未多说,只劝他回房休息去,他也不好多问,只得离开。
到了第二日,他自山上那个隐匿的受伤清兵处下来,却远远看到她等在路旁,蒙必格急忙迎上,东莪并不询问那人地情形,只是道:“你其实不用每日都来,给他多准备两天的干粮就是了,何必这么辛苦呢!”蒙必格道:“我虽和他约法三章,不能下山来,可总有些不放心,每日都来看下,只盼着到咱们离开之时,一切都平安顺利就好!”
东莪轻轻点头,二人一路慢行,她道:“阿苏他们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也一直没有音迅,”蒙必格笑道:“他们知道咱们到了这里,哪里还能带信过来。我到九华寺之前给他们飞鸽传书,将咱们的目地地说了,免得他们日夜担心。别人有差在身或许还好,就是那阿苏必然日夜惦念着你呢!若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