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梁看看我又看看他,忽地一笑道:“我看在你俩救我一次的份上,虽知你们从旁偷看,却想装做不知,饶你们一命……嘿嘿,没想到,你却要送命上来。”
承戟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们!”
何可梁长声大笑道:“哦!哈哈哈,我倒想知道……”
承戟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何可梁笑声顿止,看着他。
承戟道:“你要找人报仇,我们也是,你要杀的是个满人,我们也是。”那何可梁嘴角微动道:“谁说我找的是一个满人!”
承戟道:“我听你和昨夜那人说起,这人在朝为官,难道不是么?”
何可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承戟道:“我家被满人陷害,全家人都死光了,只有我和妹妹被一个老佣人救逃出来,后来一路流浪才来到盛京。这些年来,我们年岁渐长,可是一直没有遇有机缘,虽然家仇似海,却苦于无力。何叔,我们救你一次,也是缘份,你收了我俩做弟子,一身好武艺也好有传人,不是吗?”
何可梁朝他注目,过了一会,方道:“我从不收弟子,你们刚刚也看见了,我刚杀了当年的结义兄弟。似我这等破釜沉舟、无情无义之人,也不配做人师傅。”
承戟道:“我知道这一定是有你的苦衷,我与妹妹……”他看看我,再道:“一定会为你分担。”
何可梁眼中微微一动,但又随即摇了摇头,不过他眼中的凶光却也消失了。眼见他又要转身,我脱口而出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如愿报仇么?”
他看了看我,却不说话。
我道:“你只有孤身一人,对方却有人为他通信,所以你便寻不获。如此对峙,只怕你找到天边,也无法如愿。”他定睛看我,我又道:“可是,如若有我俩助你,也许事情便能有转机也说不定呀。”
他一言不发,将我俩从头打量,良久道:“你们姓什么?”
承戟道:“我们姓史。”
他又道:“真是兄妹么?”承戟应“是”。
他道:“你家尊是什么名讳?”
承戟看看我,微一沉呤道:“家父是前明将领史可法。”
何可梁全身一震,惊道:“当真?”
承戟轻轻点头道:“不错,清军攻打扬州时,我父为国殉节,我无时无刻不记着这个大仇恨。”说罢已眼眶渐红。
何可梁神色大变,忙伸手将我俩扶起,对承戟注目良久,居然双目含泪,许久才道:“你父亲大义赴死,是咱们汉人的英雄,是真汉子。”
我见承戟面颤情动,不由得也渐渐泪湿,却见他紧紧握住我手,看我的目光中竟满是忧怨。
那何可梁看看我们,长叹道:“没想到你们竟是将门之后,唉!!我既有缘至此,绝不能看由史将军的后人在民间流落。那也说不得了,你们真的愿意跟随我么?”
承戟眼睛一亮,忙擦泪道:“愿意。”
何可梁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与承戟立即跪下磕了三记响头叫“师傅!”抬头却见他两行泪水正慢慢划落,他喃喃道:“我这数十年来,思及往事,总是怨恨上天。可是今日能得遇忠良之后,原来上天待我,也有恩情。”
他伸手轻拍我俩的肩膀,道:“跟着我有诸般艰苦,能忍么?”我们用力点头。
他大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我看看地上的尸体道:“师傅,那这个……”
他回身一看道:“本来我是不会理会的,就是让他们也尝尝暴尸荒野的下场……不过,今日就破了一次例吧。”
说罢,我们仨人一同将尸体掩埋好,天色已近正午,我与承戟对望一眼,跟在他的身后,大踏步而去……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一节 寻仇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奉管弦。”
这是王维的《菩提寺私成口号》。唐朝的“安史之乱”中,诸多官员被安禄山软禁,期间的乐工雷海清殉节不屈,慷慨赴死,王维哀伤其节烈,特作此诗。
此时已是清顺治十二年初春时节,距当日王维在寒光之下对月悲呤,已有几近千年之久。在边远的宁远城中,却有一位白发老翁独立在月光下,这阙诗正是自他口中极轻极轻地低呤出来。
这老翁满面皱纹,双目深陷,脑后一条稀疏的辨子在月色之下闪出盈盈银光。他腰弯背驼手拄拐杖,将脸微微地靠向前,对着天上的明月,微眯双目,许久,只听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妇人向他慢慢走近,至他的身旁道:“老爷,春寒夜凉,您身子没好,可别再受风寒,还是进屋歇着吧。”
那老翁看了看她,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回屋去了。这边墙头之上,此时却缓缓伸出一个人头来,这人目光闪亮,目视那老翁进到屋里,这才自高墙上向外一跃而下,看看四下无人,便向街那头跑去。
长街上夜阑人静,只有寂寂的几个吃食小摊,在晕黄的烛灯下四散而设。这人自一个面饼摊前跑过,忽又停步,走回到那摊子前道:“给我包两个芝麻饼,可别有葱花的。”
饼摊的小贩忙应了,自摊下拿出一张大沙纸,伸手进炉内摸出两个饼来,仔细包好了递给他。这人接过纸包,伸手捂了一捂忙放进胸前的衣襟里,再拿出两枚铜子给那小贩。那小贩一手接钱,一手将火炉旁的那盏灯往前一拉,看看手上的钱,这才放回袋里去。
火炉旁的灯被他这么一拉,便将光亮照到了那买饼人的脸上。这人面色微黑,眉间英气逼人,一双剑目炯炯有神,原来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少年。他伸手摸摸胸口里的饼,脸上露出稚气的笑容。停了一停,他手捂胸襟,转身又大步跑起来。
他在一个巷口转弯至另一条街上,再跑几步,便进了一家客栈。客栈的伙计正在柜前打盹,看他进来,也不答理,自顾自掉转头去,一会便酣声又起。
这少年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外,轻轻叩门,屋里火烛未灭,立时便有人给他开门。他进到屋里,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问道:“是在那里么?”
他转向里间,应道:“是在那里,只是……”
里间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道:“只是什么?”这男子大约五十上下,面方微须,双目炯炯。
少年道:“看上去老的很了,和师傅您说的那个人不太像,可别搞错喽。”
那中年男子道:“错不了”,他目光闪烁,对着空中定了一会,道:“你们都去歇着罢,明日咱们有要紧事要忙。”
那少年与先前为他开门的一位少女齐声答应,一同退出屋来。那少女在前没走几步,她身后那少年已跟来道:“你快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少女随他一同到隔壁的屋里,这少年方从怀里拿出那个纸包,摊开了放在桌上道:“你快尝尝。”
那少女微笑道:“这么晚了,你打哪找来的?”
少年道:“这么巧,出来就看到了,还是咱们上次去吃过的那个小摊,我记得你说好吃的,所以买了给你做点心。”
少女道:“还是给师傅送去吧。”少年道:“他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呀!你快吃吧,冷了就不香了。”那少女递了一个给他,少年笑了笑,接过了,大吃起来。
那少女只是微笑。屋内烛火微晃,只见她大约十五六的模样,目如点漆,肤白胜雪,虽着一身粗布衣裳,却于举手投足间流露不凡的尊贵气质。此时她笑靥如花只看着那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忙将饼三口两口地干咽下去,站起身来道:“夜深了,你也吃了早些睡吧。”说罢,便自回屋去了。少女掩上房门,自去睡下无话。
清晨,初春的阳光才刚自山尖冒出微亮,长街上便已有了早起忙碌的人们。客栈的小伙计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搬开板门再洒水清扫。他正忙着,却见那少年自店外走进来,伙计笑道:“你起的倒早!大清早的就又出去啦?”
少年笑答:“是呀,我四处溜哒转转呐。”说罢他来到那少女房外,正要敲门,那门已“吱呀”一声开了,那少女开门出来见了他道:“师哥,师傅醒了么?”
少年道:“一夜没睡呢,天没亮就打发我再去看看,我才刚回来。”那少女应了,与他一同到他们师傅房里。他师傅见了那少年便问:“没什么变故吧?”少年答:“没有,这会儿恐怕还没起来呢”,又道:“师傅,咱们现在就去么?”
他师傅道:“天黑才好,今日就先出外看看再说吧。”他们一行仨人用过早饭,便往城里走去。
城里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那少女跟在师傅身后亦步亦趋,对身旁的事只若不见,那少年却兴高采烈东张西望,看到什么稀罕事物便要指给她看,那少女每每微笑不答,神色间尽是温柔。
正走间,仨人被一阵吆喝声吸引,遁声望去,只见人群一角传来阵阵锣鼓声,路上的闲人纷纷向那边围拢过去。
少年道:“师傅,咱们也瞧瞧去罢。”他师傅看看他,沉呤未答。那少年笑道:“师傅只管放心,那人好像正生着病呢,我打听清楚了,今儿决不会离开的。这会天色又早,绝不耽搁。”他师傅对他好似甚是纵容,这时见到他的神情,便点了点头。那少年大喜,忙拨开人群领着他们二人一同挤进人堆站定下来。
只见这街角被众人围出一片空地,边角地上堆放着两把刀刃一支长枪,场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子,手拿锣鼓敲了几下,朗声道:“在下山东人氏叶福,北来寻亲。今儿个咱们爷俩借贵宝地,为大家伙儿凑个乐子,耍几个小把式。方才的那几下杂耍,只怕还没能让众位过眼,这会儿俺再献一个绝活,凑个乐子。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他一语道罢,朝身旁的一个小丫头挥挥手。
他身旁这丫头大约十三四岁,自包袱中拿出一个拳头大小,布团一般的物事,朝东面人群上走来,众人纷纷让道。这丫头向场子边上走了约莫一丈远站定,将那物事放在头上,双手撑开,站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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