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朝廷动兵,国库本就紧张,陛下忧心忡忡者,为何?为的就是粮食,朝中无粮,如何用兵,遇到了灾情,如何赈济,一旦没了粮,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江山社稷,大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这番话,显然是李士翱说的,可是现在,徐谦却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道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怕是要让李士翱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大人当然没有考虑,大人所思所想,无非是和浙江的新政为难,却从来没有想到,一方面,朝廷缺粮,另一方面,各省贪官污吏却是大行其道,侵占官粮。大人反而来指责浙江新政,指责浙江的新税制,指责浙江免除百姓的粮税,宁可让浙江压榨百姓,也不肯去追究官吏们的侵占,大人自称尚书,实则却是国贼!”
国贼两字道出来,李士翱脸都绿了,可是他居然无从反驳。
徐谦继续冷笑:“损耗暂且就不和你计较了,除此之外,瞒报土地的事,户部知道不知道?”
李士翱彻底的无力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道:“瞒报土地的事,并不知情。”
其实这事儿,他自然知道,不过瞒报土地的事,徐谦抓不到他的话柄,所以自然推说不知道的好。
谁知有人站了出来,道:“李大人,瞒报土地的事,明明户部早就知道,下官在户部,就曾有云南、山东二省瞒报土地的案子报上来,可是大人却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必理会。”
站出来说话的是户部侍郎梁藤,梁藤可不是傻子,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时候不趁机打李士翱一杆子黑枪,还好意思在朝廷里混吗?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次不把你打死,他梁藤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李士翱脸色大变,怒视着梁藤,又是一阵无语。
徐谦狞笑:“好啊,大人这算不算是欺君罔上,明明知道下头许多不法,现在当着天子,当着朝廷诸公的面,却是推说不知情,下官要问,大人如此包庇不法的土豪劣绅,莫非是收了他们的好处,得了他们的便宜,所以宁愿欺君罔上,推说不知,也要为他们隐瞒?”
上纲上线,是徐谦的既定方针,抓到了你的把柄,还不把你整死,那就不该姓徐了,难道还要来一句:请叫我红领巾?
李士翱支支吾吾的道:“你……血口喷人。”
徐谦眼睛一眯,淡淡的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一清二楚,你若不是别有内情,为何明明知道,还要推说不知,李大人,下官现在要弹劾你徇私舞弊,尸位素餐,不但无能,而且无耻,除此之外,至于欺君罔上,这就只能恳请圣裁了。”
李士翱几乎要被骂的哭了出来,而事实上,徐谦这一阵痛骂,偏偏很有道理,他求救似得看上杨廷和,杨廷和也只能叹口气,爱莫能助。
这个时候,谁沾上这事就算倒霉,谁让你李士翱碰上了呢。
李士翱已是万念俱焚,最后终于如斗败的公鸡,乖乖拜倒:“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准臣请辞致仕,告老还乡!”
颜面已经彻底扫地,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在庙堂上待下去了,他虽然有万分的不舍,却还是知道,这是对他最有利的结局,若是自己不识相,徐谦状告的这些罪名,一旦惹来天子动怒,可能接下来就不是致仕,而是罢官法办了。
嘉靖的脸色依旧阴沉可怕,徐谦固然骂的痛快,可是他心里拧巴的,却是被人忽悠的问题,当然,这个李士翱也是忽悠他的人之一,正如太祖皇帝遇到了空印案一样,明明这是潜规则,可是遇到较真的太祖皇帝,总是忍不住手痒痒,不杀几百几千个狗官就心里不舒服。
嘉靖当然比不上太祖皇帝,可是现在的心情,和遇到了空印案的太祖皇帝差不多,怒从心起,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泄,现在李士翱乖乖请辞,他本想索性法办,可是心念一转,却也明白不宜如此,只得顺坡下驴道:“朕准了,李爱卿确实不适合再担任户部尚书,你明日递上奏书,朕让司礼监加印。”
连虚伪的挽留就没有,这就是对李士翱的惩罚,意思就是说,快滚吧,滚的越远越好,你还想挽留,想让朝廷顾忌你的颜面?呸,你想的太多了!
李士翱面色苍凉,却只能乖乖叩头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第五百九十一章: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廷议到了这个份上,很多人已经心灰意懒了。
便是杨廷和,也觉得自己棋差一招,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来以他的布局,可谓天衣无缝。
争取支持出兵,再在官粮上打主意,浙江缴不出粮,就是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这样的帽子扣下去,就算徐谦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而且这新政,肯定是要叫停。
可是谁知道,姓徐的居然逆了天,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纵然是杨廷和这样的人,自信也解决不了损耗和瞒报土地的问题,这是可以一直追溯到秦汉时期的顽疾,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将其根治,可是姓徐的,居然解决了。
显然杨廷和并不知道,新政推行之后,社会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但产生了更多的分工,使寻常百姓的生活更加丰富,也使得他们的经济活动,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种变革之下,整个浙江的利益诉求已经发生了逆转,最明显的是官吏,官吏已经得到了进化,进化之后的官吏,看上去两袖清风,其实一个个在不打粮税损耗、火耗的情况之下,依旧可以鼓起腰包。因此,对官吏来说,想要升官发财,显然是大力扶植作坊,促进商贸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
与此同时,乡下的那些土豪们,自然而然也在不知不觉的转变,心思灵活的,自然而然会琢磨着做些买卖,就算心思不灵活的,新政推行之后,浙江的地价都略有上涨,尤其是一些工坊聚集区域的土地更是涨到了天价,而他们作为大量土地的拥有者,本身就是大受脾益的。
另一方面,减免粮税之后,瞒报土地显然是一种很幼稚的举动,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投入到这新的经济活动中去,现在的浙江,工坊大大不足,需求旺盛,可谓是生产什么就赚什么,连带着松江的棉花价格也是暴涨,只要有心,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
杨廷和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是在自己完全未知的事物之前,表现也比不得后世的小学生要好。固然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固然他位列宰辅,权倾天下,可是不懂就是不懂,说一千道说一万道,他还是不懂。
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杨廷和有点焦灼,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掌握全局了,对一个首辅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局面。
现在算是彻底的玩砸了,朝廷大举兴兵,最后便宜的是浙江,此次征粮,便宜的还是徐谦。
现在徐谦除掉了李士翱,地位已经逆转,杨廷和不得不发现,这个徐谦,已经隐隐的硬了翅膀,虽然比起杨廷和来说,依旧还是差了许多,可是隐隐在朝中已有了自成一派的本钱,团结在他周围的,除了浙江上下的官吏,甚至在朝中,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户部侍郎梁藤这些人。
这个人……已经不可小视!
杨廷和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今日的廷议,只能结束,现在他要做的,只能是总结性的发言。
只是他忘了,徐谦绝不是善茬,斗倒李士翱,并不是结束。
未等杨廷和想好措辞,徐谦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杨廷和的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个姓徐的,莫非还有什么花样?
嘉靖道:“爱卿但说无妨。”徐谦的话,对嘉靖来说,已是天籁之音,巴不得他多奏一些。
徐谦正色道:“陛下和诸公想来也知道,眼下朝廷缺粮,虽然今年的官粮,勉强能供应边镇所需,可是朝廷若是不能未雨绸缪,一旦明年遇到大事,极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后果,眼下天下各府各县的官吏,竟然还打着损耗的名义,贪占了这么多粮食,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亦是以瞒报的名义,勾结官府,侵占官粮,朝廷这边在吃紧,他们却还在夜夜笙歌。微臣以为,户部应当立即对地方官吏,还有土地瞒报的问题进行整顿,勒令天下各省,重新丈量土地,追缴瞒报的粮税,除此之外,重新计算损耗,将损耗之中,多余出来,被那些贪官墨吏私吞的官粮,一一追缴,微臣估算,若是户部能够悉数追缴,今年朝廷的官粮,绝不是一千一百万担,至少……也在一千五百万担上下,手中有粮,朝廷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还请陛下圣裁。”
这纯属是落井下石,把天下人都要坑一遍了,反正浙江的官吏和士绅是不必打瞒报土地和损耗上的主意的,既然浙江不打这个主意,那么其他人也别打了,吃回去的,都给老子吐出来,平时大家不是抨击新政很爽吗?不是一个个大义凛然吗?王八蛋们,吃灰去吧。
嘉靖面色动容,一千五百万担官粮,若是真如徐谦所说,当真能悉数追缴,这绝对算是一大政绩,皇帝的政绩,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看府库中钱粮的多少,比如文景之治,其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到了汉武帝时,府库充盈,铜钱多的连府库都装不下。
若是真如徐谦所言,这对嘉靖确实是一大利好,一方面,他不喜欢别人占他便宜,另一方面,浙江既然做到了没有损耗,没有土地瞒报,其他各省为什么做不到?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借此增加一点政绩呢,文治武功嘛,在折腾武功的同时,不搞出点文治出来,似乎有些对不住自己。
只是嘉靖并非是天真之人,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容易,正在他踟躇的时候,徐谦又道:“微臣听下头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虽有夸大之嫌,只是这番话,却可见下头官吏,因为侵吞朝廷官粮,勾结土豪劣绅,富裕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朝廷今日无动于衷,明日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些人只会语言预料,越来越肆无忌惮,官粮涉及国计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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