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同我结婚前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爱我,就得爱我的工作。我从来不瞒你什么,我就是不能放弃工作的机会,不能!”
他俩一面继续假装拌嘴,一面消灭着腌肉和鸡蛋,然后是炸面包片和咖啡。尼娜一直像舞伴带人那样引导着他,诅咒着他们在伦敦的生活方式,甚至说他同音响师乔治串通一气。
“我知道你在利物浦同那个黑皮肤小妞跳舞,乔治却替你掩饰,‘他还在工作,准备明早拍摄,和导演一起出去了。’我明白,盖伊……”
“在利物浦没有什么黑皮肤小妞。”
“没有?对了,她根本不是小妞。盖伊,可是我原谅了你,算你运气好。”
最后她站起来,弯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她打算去洗个淋浴。
“好吧,把你的耳朵洗干净,这样你才听得进事实。”邦德大声说,几分钟之后她在浴室里喊着问他愿意不愿意给她擦背。
他俩光着身子站得很近,彼此为对方擦肥皂。这恐怕是唯一能够隐蔽地谈话之处,只要他们脸朝着冒蒸气的瓷砖,别人就无法进行唇读。当然以前水声足以对付窃听器,可现在先进的仪器可以把水声滤掉,不过如果他们小声地说,就很有可能可以交流少量的信息。
“有什么主意?”他的嘴唇擦着她的耳朵,她则用摇头作掩护,好像在冲洗肥皂沫。
“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不过不会有什么好事。整个这件事有点味道不对。”她把下巴放在他肩上,为此她一直踮着脚尖。
“真的味道不对?”
“整个行动味道不对,鲍里从来没有以诚待你,他也肯定没有把一切告诉我。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们的末日就快到了。从他们把你带进来的时候起,我就这样想。”
他们挡着自己的嘴,动来动去,看来只不过是相爱的人在一起共浴。其实让嘴与耳接触的时候,就可以交谈。说一两句,就换一个姿势,擦肥皂,转过来转过去地冲身体的不同部分。真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复杂而古怪的超现实主义芭蕾舞。“你参加过审讯吗?”他问。
“谁的?”
“真正的盖伊和海伦,还有乔治。”“我见都没有见过他们。”
“那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存在?”“我只知道雷科和鲍里告诉我的那些事。我一直想让你听些录音,他们让我听了一盘录音带。”“像临时通知去沙特那件事?”
“这件事就在录音里。鲍里说他们老是在不停地为他的工作争吵,她嫉妒到近乎歇斯底里的程度,不看着他就不放心,恐怕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她才坚持要一起来。这是他说的,鲍里说的。”“你是自告奋勇参加这件工作吗?”“多少有点吧。”
“怎么叫多少有点?”
“是直接得到的命令,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什么?”
她把脸放在水下淋,然后摇摇头,把头挨着他的脸颊。“我想同我的父母在一起。”噢,是这样,他想。现在样样似乎都明白了,就像拼图游戏中的几块,多年来隐藏在他头脑里,现在突然拼在了一块,形成了一幅有含义的图画,起码是这幅图画的一部分。
他从淋浴下出来,裹上毛巾,到背包里取剃须工具。离开乡间别墅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采取了预防措施。在最后关上背包之前,他把一条厚裤子的后背袋同一个折痕对齐,再用针线轻轻地缝上,还有两根细线交叉着放在衣服上面。
搜查者相当小心,两根细线几乎同他原先放的一样,不过口袋同折痕离得老远,这不可能是搬动背包时造成的。
他打开一扇装有百页窗的门,挂衣间里用一个塑料衣架挂着他的大衣。
看来发信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没有被发现,它们都被藏得很巧妙。除非你准确知道到帽子和大衣衬里的什么地方去找,否则它们都被大衣厚实的防风料子妥善地掩蔽着。看来也没有人曾经动过那颗藏有微型发射器的扣子,不过他必须假定有人这样动过。好在他没有带武器。斯捷帕科夫坚持不许带武器,他只好满心不情愿地把他的ASP 留在乡间别墅里。
他听见吹风机在浴室里响起来,这家正义饭店确实设备齐全。他一面从背包里取出剃须用具,一面纳闷为什么他们不把木料加工完。时间不够?还是因为这座房子是专门盖的而时间太紧或者计划有变?这问题要留待他们看到这座房子的其它部分之后才能回答。
在去浴室的途中他停在窗边。窗外是阴沉沉的,好像黎明时分,这说明他们所在的纬度很高,因为时间已经是9 点15 分了。从窗口往下看,是一个院子,整齐地种了四棵树。一切都笼罩在雪里。树上有冰柱在晃动。他们在五层楼。围着院子或者花园的另外三面墙看上去一模一样,一排排高大的拱形窗同这一扇一样。一套一套房间一共有7 层。整个结构看来都是用木头精制的,框架粗大,即使在这样暗的光线下他也能看出有些梁上有精细的雕刻。
整个外表使他想起某件事,但眼前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事。总之,这所房子似曾相识,使他心神不宁。
只有最下面一层的样子有点变化,那里的窗户高而间距更近,仿佛修道院嵌着玻璃的回廊。高高的拱顶有长长的饰有雕刻的支撑。他能看见窗户里面的灯光,有一群人,大约10 个男人和女人手拿写字板在走廊里边说边走。
一切都很正常,自在而且文明。
他进浴室的时候尼娜正好出来,头发包在毛巾里,她停了一下,抬起头来让他吻,然后伸出两臂抱着他,小声说,“他们告诉我,我们是十分相亲相爱的一对儿。”
20 分钟后邦德从浴室出来,身上仍穿着浴衣,刚刮完胡子,所以脸上隐约有点儿刺疼。
尼娜坐在梳妆台前,只穿了一套新换的内衣,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忘了他正在门口瞧着她。她不算真正的美人,他心想,可是她的脸可真善变,她的情人要同她相处很久才能准确地判断出她情绪上的重大变化。
现在她拿一长绺头发放近鼻子,“你好,奥伯斯特先生,”她轻轻地说,邦德开始大笑起来。
她站起来张开双臂。“过来,”她说,声音甜蜜得如新娘一样。
他俩紧抱着,然后她引着他来到床前,他把她本来很少的衣服脱掉。那是销魂的一刻,尼娜的双腿环抱着他,一面叫着,要他更用力些,一起奔向高潮。
邦德觉得她有某种自己的原因需要他,也许是为了使她免于阴暗的恐惧,也许是为了支撑她的自信,毕竟她自己说是要“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
她在达到满足时叫喊了一声,那是一个也许正面对着阴间那最后一块未知之地的人发出的叫喊。
事过之后,两人静默了一会。邦德终于起来,看了看表,发现侍者所说的那位向导即将来到。他又洗了一个澡,穿好衣服,一面还在为从窗口所见的景象而不安,一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他认为最要紧的是弄清这个所谓正义饭店的确切位置,弄清‘正义天平’领导圈内的人是否确实在这里,然后通过直接观察或隐蔽手段弄清他们在这里要干什么,最后带着这些信息逃走,向斯捷帕科夫报警,带着他的人来抓这伙奇怪反常的恐怖分子,也许还要调用他自己情报局的秘密力量。
他站在窗口注视着冰封的花园四周高大的木结构。尼娜来到他身后,同他一样穿着厚牛仔裤,胶底靴,上面是一件厚厚的线织大套头衫,似乎使她个头显得更小了。他穿的是一件他最喜欢的海岛棉厚实翻领套头衫,加上一件细帆布外套,肩上和肘部都有皮块加固。这是他离开伦敦时特意选择的,因为它装有一些特殊的东西,他相信即便是严格的搜查也不会发现的。
“谢谢你,盖伊,”她说,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有一瞬间,他心想这可爱的尼娜这样来引诱他——昨夜是在药物影响下,今早是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反正现在再来担心后果已经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巨大的悲哀像细小而危险的龙潜伏在她的眼珠后面。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威严得就像训练队军官的口令一样。
邦德打开房门,发现是彼特·纳特科维茨,精神抖擞地站在一位高个子年轻妇女身旁,她的腿特别长,裹在紧身裤里。金黄色的短发在额前形成一排卷发,他知道这就是昨夜在“书之家”附近把他们塞进汽车里的那三个笑着的姑娘中的一个。
“你好,盖伊,”纳特科维茨脸上堆满了恶作剧似的笑容。他的五短身材,再加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使他像是一个调皮的少年。他向尼娜点点头,“早安,海伦,这是娜塔莎,她负责照看我们,要带我们去个好地方。”
“我们见过面的,”娜塔莎看上去也像同这个以色列人之间有什么秘密似的,“不过你们恐怕都记不得了,反正乔治没有想起来。”她朝下看着纳特科维茨精神焕发的脸,她的手像羽毛一样轻拂过他的下颌。“我想我们该走了。”这只手向走廊示意,“他们大概在等我们了。在时间问题上克莱夫是纪律严明的。”
他们沿着走廊走,邦德对整个地方竟然能做到一切和普通饭店一模一样,很觉纳闷。有些房门是打开的,可以看见里面有女侍在忙碌。有的房间或套间就像房客刚刚离去。所有的房间都是木制的,光滑但未完工。
在走廊尽头他们来到一排三个电梯口,还有三个人在等,两位老妇人和一位老头,正用流畅的俄语谈话。
“我对里贝卡说过,我毫不怀疑,”一位妇女说,“这个人就是他。有近两年我天天看见他,你想我能忘记吗?他杀了我妹妹,小莎拉就是他杀的,就在泥地里把她打死了,只因为她笑。”泪水涌上了老眼,似乎在满腔仇恨地回顾某个她憎恶的时间和地点。
“我希望能听他说话,”那名男子回答说。他已有些驼背,似乎已不堪重压。“只有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有把握,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听他说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