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不坏,只是说累,方才已睡下了。」虞子痕道。
「以老城主如今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过於操劳为好。」
「我知道。」
「你也一样。」
「我?」
「不要只顾操心别人,却不知照顾自己。」邢春微笑,「现下城内大小事皆由你安排,你若倒下,城里不知要乱成什麽样子。」
「嗯,多谢关心。」
虞子痕扬起手中酒壶摇了摇,邢春会意,与他碰一碰壶,就此各自饮啜。酒入喉,先是辛辣,而後慢慢发暖,带出几丝甜意,滋味醇香。
就这样默默对饮了一阵子,邢春忽然躺了下去,头枕在胳膊上。虞子痕看了他一眼,稍一思量,也躺下了。
目光所见,便是黑压压的天。一轮明月状似圆盘,周围镶著一圈淡淡光晕,有一种优雅之美。
两人就望著这样的夜景,一口一口饮著酒,谁都没有说话。四下静谧,只听得身旁轻轻的呼吸声。那声音沈静平稳,让人听著也觉得心平气和。
「子痕。」
邢春蓦然出声,轻道,「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月亮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不知所以?」
闻言,虞子痕更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月亮,最後答道:「不曾有过这感觉。」
「那种力量,或许可以称之为魔力。」邢春兀自说道。
「魔力?」虞子痕挑了挑眉。
「……」
邢春沈默了片刻,才道,「当年曾经有一个人,指著月亮对我说,只要月亮升起一天,他便追随我一天,不离不弃,直到天崩地裂,日沈月陨。」
听到这种话,虞子痕转头望著身边那人,那看上去很近,感觉上却很遥远的面孔,像是有些不由自主般,追问道:「後来呢?」
「後来?」
邢春唇角微挑,似笑又非笑,「後来,同样是在月亮之下,还是那个人,对我说,今生负我太多,唯有来世再还。」
没有料到这结局,虞子痕一时哑然无言。
过了好一阵子,才转回头望著天,有意轻松地道:「都说女子善变,你不必过於纠结。天下之大,懂得珍惜你的人一定会有。」
「哈哈,你说这话,我不能说你错。不过──」
顿了一顿,邢春低笑,「你还是错了。那个人,并非女子。」
「嗯?」虞子痕一愕,没有立即明白过来,「不是女子?」
「不是。」
「……」
又过了一小会儿,终於,虞子痕渐渐明白了。这一明白,却真的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呵呵。」邢春的低笑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吓到你了麽?」
虞子痕又是一愕,随即苦笑。
「别说笑了,只不过是这点小事……」
「小事?」邢春很不客气地抢过话来,「你认为,这只是小事?」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虞子痕感觉到身边传来异常紧迫的视线,不禁有些莫名。
「你真是这样想?」
邢春继续追问,口吻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明知我喜欢男子,往後还得与我日日相对,你当真认为这样也无所谓?而且……子痕,你不了解自己有多麽出众麽?」
虞子痕诧然地转过头,迎上的,是一双直直地凝视而来的眼。那眼眸彷佛浸透了夜氲,深邃,幽不见底。
面对著如此目光,虞子痕起先只是沈默,而後,慢慢皱起了眉,略带不悦地眯起眼睛。
「邢春,你喝醉了,回房歇著去吧。」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哦?方才还说只是小事的你,现在却想要逃麽?」在说出这话的同时,邢春缓慢而又不容避让地,捉住了虞子痕的手腕。
「逃?」
虞子痕回头看去,压住心底莫名升起的情绪,「谁说我想要逃?」
「你不是害怕了我,便打算就此逃走的麽?」邢春理所当然似地反问道。
「害怕了你?」
「难道不是──?」
邢春长长地拖了一声,忽然微笑,「是我弄错了?这麽说你并不是害怕我,也不是想要从我身边逃开?」
「当然不是。」
虞子痕答得飞快,并无丝毫犹豫。
「既然不是,那就回来。」邢春说罢,用力一收手。
虞子痕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拽了过去,整个人跌倒在邢春身上。抬起头时,眼睛下方,正是邢春那张笑著的脸,笑得无辜。
无辜?……好个无辜。
隐约闪烁起来的眼眸,沈沈地瞪著那张脸,片刻之後,伸出手去,将那瘦削的下巴收入掌中。
依旧挂著无辜表情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并未从虞子痕眼底错漏。
嘴角不觉轻轻一挑,一抹深邃正如此时的月晕般优雅,在唇边荡漾开来。
「邢春,你是当真认为,月亮会令人变得不对劲?」他低沈道。
「唔……」
邢春还是笑,笑得越发灿烂,一双细长的眼几乎眯成了月牙。
「瞧现下的你,我似乎更加不能不这样以为了,你说是不是?」语毕,指尖似有意无意地,掠过那只扣著自己下巴的手。
「所以……」
虞子痕眯起眼,深邃异常,「你现在并不是正经与我说话,而是在月亮之下不知所以的……戏弄我麽?」
「哎呀,被看出来了。」
邢春终於松开手,咋了咋舌,摇头道,「不要生气。所以说麽,就是月亮不好,害我一时不知所以呢……」
「……」
闻得他如此「坦言」,虞子痕却反而蹙起了眉。
方才那一刻在胸口里凝集的莫名情绪,无论是柔软的坚硬的、模糊的尖锐的、流动的沈浮的,不知为何都有些空落起来。
他闭了闭眼,无法解释这些情绪的来去何由。
深深地望了邢春半晌,望著那依旧无辜的笑容,忽然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什麽,虞子痕撇了撇唇角,低低道:「你啊……就不要将你的玩兴归罪到月亮头上了。」
说罢也松开了扣在邢春下巴的手,从他身上翻下来,回到先前躺著的位置,重新躺了下去。
「呵呵。」邢春挠头,「抱歉抱歉,我似乎是稍微有些玩过头了。」
「你这个人,就如此喜欢玩麽?」
说著,虞子痕稍稍一顿,按住了额头,「我看就连那次去往静水求援的时候,你也根本是当作是去玩了吧。你是不是将身边任何人任何事,都视为了可以玩的对象?」
「这倒不是。只不过,有些时候,事情本身已够沈闷,若不努力让自己轻松一些,便真的会喘不过气来了。」
邢春依旧是一派轻松口气。不过当虞子痕蹙起眉转过头来的时候,恰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认真。认真得,竟彷佛有些沈重。
虞子痕不禁一愣,就此缄默。
虽说两人接触时间不长,要说了解,自然是算不上的。但是偶尔,虞子痕会觉得,邢春这个人,所拥有的,恐怕并不是像现在看来这麽轻松自在的过去。
对於这过去,并非完全没有好奇。只是,既已过去,又何必追寻。
「倒是子痕,你呀……」
邢春蓦地转了口,笑著看过来,「你就是太正经了,从来不会说笑。若是一直陪著你这麽正经,太累人了。」
「所以?」虞子痕挑著眉斜瞥而去,「我的正经,就成为了你戏弄我的理由?」
「呵……」
邢春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却忽然笑容一收,幽幽道,「不过我先前所说,并非戏言。那个曾辜负我的人,的的确确是男子。」
虞子痕眉头微微一挑,倒不是惊讶,只是没料到,邢春会突然将话又说回了这上面来。
他别过头,眺望著星月灿烂的天,眉间却汇起几缕复杂深沈,终只是淡声应道:「我知道了。那是你的私事,我绝不置喙。」
「哦?」邢春再次笑了起来,「就这样?」
一听,虞子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不然呢?」
还想要他怎麽样不成?
无论如何,无论邢春喜欢的是男是女,邢春就是邢春。
邢春,是个怪人,却是个让人在没辙的同时,会不自觉地感到欣赏、相处起来极有意思、有意思得莫名其妙的怪人。
其实虞子痕心知,邢春这些怪里怪气的行为举止,既然捉摸不透,也就不必要去太过在意。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总是忍不住,不由自主就关注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从相遇伊始……
「好吧。」
邢春笑了笑,再次转口,「那子痕你呢?你也已过二十之岁了,有没有意中人呢?」
「我?」
虞子痕微一迟疑,忖量来去,还是说了。
「在我年幼时,父亲曾为我许了一门亲。那家户主姓贺,与我父亲是世交。原本定好了日子,去年便该正式成亲。
「然而在那之前,战事爆发,贺家人为躲避战事而迁居至关外远亲之处。前些日子,贺伯父托人传讯过来,说是有愧於我们虞家。」
「怎麽说?」
「他们所避难之那家人的小儿子,对贺家女儿情有独锺。而那家人对他贺氏一家,照顾备至,贺伯父实在过意不去,便将女儿许配了过去,不久前已然完婚。」
「哦?」
邢春眼波微转,叹道,「实在遗憾。你与那贺家之女,本该是一段大好姻缘,却被这战事硬生生拆散。你一定很可惜吧?」
「不会。」
虞子痕淡然道,「其实这样也好。若是她跟随了我,今天也只是吃苦受累,还要日日担惊受怕,那又何苦?」
「呵,不愧是子痕,果然豁达大度。想来,你一定是相当喜爱那名女子,如此为她著想,不愿她跟著你吃苦。」
「不然。我最後一次见她,已是两年之前。我与她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就连她长什麽模样,我都不大记得。」
「怎麽?你们要见一面很难?」
「贺家住得远,距雨露城少说有数百里之遥。」
「原来如此。」
邢春深邃一笑,「那麽我只能说,子痕你实在是怜香惜玉。对一个连相貌都记不得的女子,也能如此。」
「你想多了。」
虞子痕缓缓摇头,低沈道,「只不过是,但凡是追随我的人,我便希望他好。不论是作为同伴还是什麽,皆是如此。如若连身边人都顾及不好,那就是我的失败了。」
「哦……」
邢春别过头去,定定地端详身旁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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