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论和史料学,在我念本科的时候,这是必修的。”
“现在也是必修的。我不是没想到,只是这需要查缩微胶卷。”湛蓝筝忍气吞声道。
萧婷冷冷地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几个书名,“念。”
湛蓝筝愈发感到耻辱,但她还是规矩地念道:“《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
“听说过书名吗?”
“……没有。”
“刘老师专长于此,你作为他的学生,也选择了这个方向来深造,但如果连这些最基础的都没听过的话——”萧婷冷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你这一年的研到底是怎么读的。尤其是最后这套释录,它是国家级项目的最终成果,而你总不该不知道,这个项目的承担人,就是咱们的郝院长吧?你总不该不知道,你的导师刘老师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之一吧?”
湛蓝筝沉默。
确实混了四年本加一年研,自吃理亏,低头认怂。
“知道图录和释录是做什么的吗?给我说说二者各自的特点。”萧婷冷冷地问道。
“唔……图录……图录就是……由图片……嗯,将原始的图片,通过影印等手段吧……反正就是主要由图片组成的辑录……释录……就是解释,加以校对……嗯……解释原始文献和图片的……辑录……”湛蓝筝结结巴巴。
萧婷笑了一下,“我是否该庆幸Miss Zhan望文生义的语文功底还是有的呢?”
湛蓝筝辩解,“我认为我的解释虽然不太准确,但还是比较通俗易懂的。”
“是啊,通俗到我随便从大街上找一个人,都能给我做出这样的解释来。”萧婷冷冰冰地说,“那么你还接受什么专门培养呢?辛辛苦苦的培养结果就是让我们的Miss Zhan在这个专业上和一个门外汉的水平都是一样的?我认为这不仅是在浪费老师和学校的时间,也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和你爹妈的金钱,感到这样做很理直气壮吗?Miss Zhan?”
湛蓝筝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流,涌到脑子里并且开始沸腾。
但是她自吃理亏,没法开口。
“先去检索一下吧。” 萧婷又随意写了几个书名,“把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给搞搞清楚吧。我认为你查找史料的基本功是完全不及格的,不客气的说,你那四年本科简直就是白念了。”
“所以我认为我没有能力协助萧老师的工作。”湛蓝筝强行压住了心中的不满,镇定地向萧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知道自己还很稚嫩,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认为这样的课题,一个博士生,或者至少是研三的学长才比较好上手。”
“这里没有‘你认为’。你的学术水准还远远没达到可以发表自我看法的时候呢。”萧婷头也不抬,“项目是我接的,你是我的研究生,选择谁来配合我,是我的自由。作为一个学生,你应该争取参加更多这样的工作来借此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准,绝不该为了混文凭,享受清闲而去逃跑躲避。我说过,如果你读研仅仅就是为了一个说出去很好听的硕士学位,那么请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她将书目递给湛蓝筝,“不会没关系,这一刻不会,下一刻会了也一样。所以湛同学,我一会儿要考察一下你对这些研究成果的了解程度。不需要别的,请记清楚编著者,主要史料来源还有各自的特点。另外我希望你能自己去搞明白图录和释录的史学意义,待会我再考你。完成了这两样工作,你就可以走了。”
于是拖到了快五点。
出来后正好赶上了下班高峰,一辆辆“沙丁鱼罐头”在拥挤的公路上慢吞吞地挪着,不过几站地,就挪了一个小时。
湛蓝筝一手扶着横杠,勉强保持着平衡,另一手费劲地掏出手机——她想跟家里联系一下,因为照着目前的路况看,迟到几个小时,是肯定的了。
在湛家,迟到不是好玩的事情,即便她是掌门。或者说,就因为她是掌门,所以她更不能迟到。
嗯,很好,手机没电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动关机了。
忍不住骂了一声“我靠啊”,座位上一位歪着身子闭眼养神的大妈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湛蓝筝觉得黄昏如此美好,但自己却如此暴躁。
看什么看?你有座位的还不低调点?!带种让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我坐下,你站着等那永无止境的红灯啊!
早知道就打车了。
呜呜——可是这个月的银子又不够花了啊。凤晓白,孙桥,程澄,个个都是要吃饭的,但是没有一个交过房租,至于水电费更是见不到影子。湛蓝筝本身也不是个会算账的人,每月初乐颠颠地上网查账都会很happy,但是各种精打细算很多细水长流在睡一晚上后就全都忘光光。于是到了月中就开始愁眉不展但依然花钱流水,月底就基本揭不开锅了。
湛蓝筝花钱的时候很不要脸,但是要钱的时候就很计较颜面了,她死活也不愿意跟家里伸手,但她却会别有用心地在黑乌鸦面前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与讽刺。
“那就让凤晓白到我这里做活吧,我给他工钱。反正你俩的帐都已经合在一起了,他的也就直接算到你名下了。”无涯揭开小锅子里的水,慢慢说着,“以后有话直说,别老拐弯抹角,冷嘲热讽的,一点掌门风度都没有,如何撑起湛家的梁柱?”
“湛家的柱子不需要我撑。再说了,你这里有什么活儿?煮点自来水然后冒充纯净水去贩卖?”湛蓝筝瞥了那小锅子一眼,道。
无涯只说:“不该你知道的,你少问。”
湛蓝筝很识趣地没回嘴——刚刚敲定的事情,还是会出现变动的,此时不宜和这只会叫会飞还会吐银子的乌鸦boss闹翻。
于是凤晓白开始随叫随到,于是这个苦哈哈的家,有了乌鸦那一点点的支援,不至于真的饿肚子。
其实真的跟家里开口,就不会过得这么紧巴巴了。
只是湛蓝筝同学是很有骨气的——第一嘛,都二十四了,还吃家里的就够那啥那啥的了,结果还不够花?嗯……败家娘们啊……
至于第二嘛——
“不明白你干嘛不找你爸申请点银子。他真会不给吗?看着你饿死?”
那次陪着江宜月到美容院做面膜,这姑娘舒舒服服地躺在按摩床上嘀咕,“你家那么有钱呢,你又是老大,正宗的千金大小姐啊。”
湛蓝筝坐在一旁翻看美容杂志,她庆幸自己对这类消费的兴趣还不是很浓厚,否则真的要去讨饭了。湛家出过各种各样的掌门,还没出过沿街乞讨的呢,哈哈,一定很有趣!
“亲爱的,你这是明知故问么。”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还是那么僵啊?”
“嗯。”
“你已经够幸福了,湛蓝,满足吧。”涂了一脸绿灰泥巴的江宜月,在面部按摩的催眠作用下,迷迷糊糊地说,“无论如何,从小到大,你的父母都在你身边,而且不打架不赌博不闹离婚……”
“是啊是啊,岂止父母啊,我家亲戚都在我身边呢。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叔叔婶婶姑姑堂弟表妹们甚至八杆子的表叔都跟我们住一起呢。湛家主宅那叫一个‘幅员辽阔’,真是够浪费国家耕地湿地各种地的啊。” 湛蓝筝冷哼着,“人多是非多,我家那帮人的心眼就跟那蜂窝一样,我想数都数不清楚,懒得数了,出来单过,省得我天天看蜂窝看得眼花。”
“我明白,家大业大容易内部勾心斗角。”江宜月低声道,“可是你毕竟有人管啊,衣食住行,学业还有人生规划什么的……唉,不像我,呵呵。”
“我也没跟家里怎么着啊。别说的我好像那不知足的逆女一样。”湛蓝筝无辜道,“我家的事儿你多少也知道点,我可受不了让那一堆的小姑娘比着,好吧好吧,人家都比我懂事乖巧喽。”
“你有个亲妹妹,还有两个是表妹对吧?其中一个过继给你叔叔就变成了堂妹?”江宜月用沾了绿沫子的嘴唇说着。
“嗯嗯嗯,实际上还有亲戚呢,我家人太多了。”湛蓝筝头大地应付着,“我说亲爱的,换个话题好吧?要不然我快要野蛮了呢。”
江宜月嘀咕道:“可是湛蓝,我记得你家管事的应该是你啊,那擀面杖拿在你的手里哎。”
湛蓝筝说:“名义上的。实际是我老子,再实际一点是我爷爷。不过我也懒得管,我要是真管事了,以后就没人陪你定期做面膜了。”
江宜月晕乎乎道:“哦……那你还是继续这样子比较好呢。”
湛蓝筝将手头的杂志又翻了一页,她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忽然道:“月亮……万一哪天我和家里彻底闹翻了,你帮不帮我啊?”
“说什么呐!我当然帮了。不帮你帮谁?”江宜月很仗义地说。
“哼,女人有了男人,就会让友情变味。万一到时候你结婚了,还能保持热心肠吗?”湛蓝筝笑着放下杂志,“好了没?你都贴了一个小时了。”
“快了。”江宜月道,“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你放到任何男人的后面的,我保证,你很重要,真的。”
刺——
一脚急刹车,使得湛蓝筝从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滚了出来——差点滚到靠窗而坐的两个人的膝盖上。
她不悦地直起身子,此时人潮涌动——原是到站。车门开了,下去不少人,一部分年轻的都朝着沿街酒吧流去。湛蓝筝感到周围的压力小了不少,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窗外,试图找点绿色的东西养养眼——看了一下午竖版小字都快累死了。酒吧旁侧的那颗大杨树一脸死相,枝叶低垂,半掩着酒吧招牌——
奈川。
湛蓝筝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她没有细想,灌入耳朵里的都是司机的嚷声——车前门正在上人,中间的人都不往里面走,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拥堵,司机不耐烦地喊着“都往后面走走”,排队等着进站的车子开始不满意地按喇叭。
湛蓝筝心平气和地望着车窗外,一辆雅阁小心翼翼地停到了自行车道,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走了下来,她关门的时候,对着后车玻璃点点头,似乎里面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