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骗我。你不就是要报案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毒药;一旦警察来敲门;我就毒死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报案便宜了你。警察会杀了你吗?不会。你最终会被枪毙吗?也不会。你说对了;就算你杀人放火罄竹难书;可证据在哪里呢?我不想把我的指控变成诬陷;所以就想还是由我亲自来打败你;打败你就等于杀死你。”
太好了;你来吧。”袁最的声音里透露着喜出望外的激动;“我不去北京藏獒博览会我就是你孙子。
你手里有什么好藏羹;我好奇得很呢?”
“它们是金獒哦咕咕和黑樊达娃娜。”
袁最似乎愣了一下;片刻才说:“它们?它们没有被烧死啊?太好了。我听说过它们;说它们比嘎朵觉悟更优秀。”他突然亢奋得吼起来;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中狞笑;“豁出命来比一比;一旦你败了;你的金樊和黑獒就是我的;一旦我败了;我的藏獒就是你的;包括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还有我们黄海獒场的所有藏獒。”他把血本以及未来全压上了。
“好啊;你我都是藏獒一样的男人;一言为定。顺便问问你;你知道‘嘎朵觉悟’是什么?是神山。在草原人的意识里;它跟冈日波钦!阿尼玛卿!梅里雪山一起;被称作藏区四大神山。‘各姿各雅’是什么?是巴颜喀拉山的主峰;黄河的发源地;知道吗?它们屹立在青果阿妈草原;就一定会属于这片土地。”
“山是山;藏獒是藏獒;你别搞混了。”袁最汕笑着说。
“山就是藏獒;藏獒就是山。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是养藏獒的。”
3
我在麦玛镇加油站加了油;直奔我最初见到白玛的那片草原。草原已是夜晚;星斗们的照耀让我失望;在遍寻不见新鲜痕迹的时候;我知道白玛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我停车歇在了没有白玛的白玛老家(W//RS/HU);蜷缩在车座上;吃了些饼干;喝了几口矿泉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去了北部草场;草场临河的台地上;阿柔家的黑白两顶帐房也已经不见了。四下里眺望;看到一个孤独的牧人骑马走过;开车过去打听。他说草原上的人从来不找白玛或者阿柔;要找她们就先找哥里巴。我说你还不知道啊;哥里巴已经死了。牧人的神情就像遭到了电击;眼睛一张:啊;死了?
我弃车进山;走向阿柔家的雪山寨子;走到下午才意识到迷路了。到处都是一样的雪线!草甸!林带。
美好的景致里;所有的洁白!浅黄!黑绿都成了堵挡。
比我第一次来时更茂盛的植被遮盖了曾经的路;怎么走都觉得不对。想到雪山寨子里有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便噢噢噢地喊起来;希望我的喊声能引来它们的回应。但是没有;我似乎是唯一的野兽;啸鸣在没有人烟的地方。
本以为能顺利抵达雪山寨子;带着上路的一包饼干!两瓶矿泉水早就在肚子里了;这时候又饥又渴;浑身渐渐没有了力气。我害怕起来;赶紧往回走。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更艰难;往哪里走都不是路。眼看就要天黑了;林带一片黯淡;亮光都跑到草甸以上去了。我使劲往上走;像投奔光明那样;走累了;便停下来喘气;看到我已经走过草甸站到雪线上;身前身后延伸着层层叠叠的雪峰。荒寒的气息!原始的冰凉正在包抄而来;一片冷白的雪雾笼罩了我。我看不到走出山群的路;连方向也糊涂了。必须找一个地方过夜;但不能在山上;山上会被冻死。我又朝山下走去;走向了黑魅魅的森林。
森林长在山坡上;这棵树的树根衔接着那棵树的树梢;而我以为和树根在一起的一定还是树根;便毫无戒备地迈动着步子。一阵虚浮感惊心动魄地从脚下传来;我赶紧收腿;但已经来不及了。顺着树梢跌下去时;我惨叫了一声;感觉身子不断碰在一些枝权上;突然咔嚓一声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大胡子摄影师。地震后;我在展览馆的废墟上背运藏獒焦尸时;嫌他只顾拍摄不来帮忙;曾一脚踢翻了他的三脚架。就是他告诉我;孕藏布是嘎朵觉悟原先的主人。大火是人放的;这个人就是朵藏布自己。他卖掉了嘎朵觉悟又舍不得它离开;就干脆让它早早地转世去了。但让我记忆尤其深刻的;还是他对藏獒节的承办方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的辩护。这不是当地人的感情;青果阿妈草原上的人没有喜欢销售基地的。
大胡子摄影师告诉我:“这里是阿柔家的雪山寨子。”
那么多山沟;看起来都一样;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在中间的一道;我却走到偏端里去了。“你的头烂了;腰断了;腿折了;已经死了。我们看到你时就是这样想的;后来发现头没烂;腰没断;腿没折;还活着。你知道你为什么活着?”那是四棵最高的云杉连接起来的高度;摔下来居然只是划破了手脸。因为喇嘛闹拉正在麦玛寺的佛堂里念经。他念着念着就没有了气息。大家都说;啊;佛爷升天了。正当听经的人有的哭有的笑!度亡的喇嘛就要举办超荐法事时;喇嘛闹拉突然睁开眼;喘了一口气说:“好啦;他没事啦。”人们问谁没事了。他说他去了一趟有森林的雪山;托住了一个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人。“这里有亲近阿柔家的雪山寨子的人吗?决去;快去。”于是大胡子摄影师就骑着摩托车跑来了。
摄影师半路上碰到了白玛和阿柔;她们正准备去找我。白玛和阿柔原是分开的;随意地在她们各自喜欢的地方扎帐而居。每年的夏天她们都会这样;何况今年地震了;更不便集中在雪山寨子里了。先是白玛;不;是藏獒托勒有了感觉。这只被我救治过的藏獒知道我来了;用吼声和烦躁不宁的走动催促白玛上路。然后它带她走向了北部草场临河台地上我的北京吉普;又走向了阿柔的帐房;走向了大胡子摄影师;最终走向了我出事的地方。多亏了藏獒托勒;要是没有它;就算我摔不死;也会冻死或被野兽咬死。
摄影师说:“把你背回来后你醒过一次;后来又昏迷了。怎么样;哪儿不舒服?皮肉和骨头已经检查过啦;内脏和头脑靠你自己感觉。”
我不记得我醒来过。我醒来后一定会寻找白玛和阿柔以及藏獒托勒。她们人呢?托勒;托勒。我看到了酥油灯的火苗和泥石灶火的轮廓;感觉到毽毽垫子里干茅草的世世响声正是我身子蠕动的原因。我知道现在是午夜;这里是我曾经住过一宿的雪山寨子的平房。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正在让大胡子一勺一勺地给我喂肉汤。
“你是谁?怎么会来到阿柔家的雪山寨子?”
“我是康巴人哥里巴。”他的回答像石头一样坚硬。
“啊;哥里巴?你不是死了吗?”我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你找我时我死了;不找我时我又活了。我想做一个慈悲心肠的菩萨;可有人把我当成了杀人放火的魔鬼。你说;是菩萨背你到了这里;还是魔鬼?我再问你;白玛和阿柔好不好?好女人庇护的怎么会是坏男人?”摄影师的大胡子在光影里晃动;和天葬台上死去的那个被混叫做“哥里巴”的人相比;他显得高大壮实多了。
早晨;头沉腿软的我起身走出了平房;看到寨子背后那座冰清玉洁的大雪峰正在闪耀;如同无声的爆炸;让整个山谷都染濡着它的白亮。汇聚而来的玉雪精神在这里泛滥出光影的涟漪;花借毽裙的白玛就从涟漪中淡出;好比仙女在天堂和人间的交界处欲来还往。之所以断定她是白玛不是阿柔;因为藏獒托勒跟着她。
托勒一见我就走过来;羞涩而胆怯地停在了五步之外;似乎它想对我好;又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更要紧的是它必须顾及主人对我的态度。我温情地叫了一声“白玛”;然后盯上了托勒。托勒已经好多了;可以瘸着走路;可以歪着嘴脸看人;但饱满的头型和最醒目的方形鼻子都已经扭曲;就像被大面积烧伤的畸形人那样。令人侧隐的丑陋里;隐含着多少生命抗争死亡的伤心惨目。我心疼地“啊”了一声;柔声叫道:“托勒。”托勒使劲仰头看了看白玛;看到了主人柔和的神情甚至微笑;便快步走来;张嘴就舔。
我赶紧蹲下抱住了它;仔细查看它痊愈的伤势:眼睛是一高一低!一竖一横的;舌头少了一半;牙床变形了;犬齿已经脱落;只有臼齿完好;吃食大概是不成问题的。嘴吊完全干缩;变成了僵硬的疤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毛;就像牛皮晒干了!树叶枯萎了。托勒;你是个奇迹;你居然能活下来。鼻子虽然烧坏了;功能却加倍好起来;我走到天涯海角你都能闻出来。它舔着我的腿;依恋地趴在了我脚上。
我起身从托勒肚子底下抽出我的脚说:“白玛;你好吗?”就见从另一间平房里;走出了也是花借毽裙的阿柔。跟我记忆中的一样;阿柔是冰冷的;就像永远的冬天;在草甸之上雪峰之中寒彻了阳光的热情。我就是那一缕被寒彻的阳光;尽管我跟她有过;跟白玛反而纯洁到乌有;但我怎么也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爱人冲动地走到她面前给她深情的一笑。我远远地带着被挫伤的无奈望着她;机械而客套地大声用藏语说:“你好。”她没有回答;仿佛白玛的回答就是她的回答。
白玛说:“你还在寻找哥里巴?现在找到了;你看他像那个烧死藏獒烧死人的凶手吗?色钦啦;你们都是好人;性格一样的朋友是哩。”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干吗要躲着我?阿柔干吗要冲着扔进天葬台火堆里的尸体呼喊“哥里巴”;而让别人以为他已经被冥獒咬死了呢?我在心里辩驳着;嘴说:“不说这些了;哥里巴活着就活着;他已经跟我没关系了。跟我有关系的只有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它们在哪里呢?怎么没见它们?”
白玛望着寨桩外面尖利地叫了一声:“啊嘘。”我发现哦咕咕和达娃娜就在不远处的几棵杉树下;那儿还有一辆耀人眼目的红色摩托车。
哦咕咕和达娃娜听到喊声跑了过来。大概它们也知道我已经不把它们的主人哥里巴当凶手了吧;不像第一次见我那样又吼又叫;容忍着我的出现;让我在它们的家园享受着恩赐的和平。它们一个走向白玛;一个走向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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