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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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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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坚决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您认识坤沙吗?您个人认为他是怎样一个人,是十恶不赦的毒枭吗?”
丰老先生懒懒地回答:“我同张奇夫(坤沙)算老邻居吧。他坏不坏不由我说,但是我知道,他为地方上,就是掸邦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他本人不吸毒,掸邦革命军也不准吸毒,三次吸毒(者)枪毙。他不是第一号毒品大王,那是(缅甸)政府栽赃给他,比他大的毒贩有的是,都安然无恙。外人不知道内情,都让(缅甸)政府蒙蔽了。前年(1996)坤沙投降,金三角毒品并没有减少,照样生产走私,不是很说明问题吗?”
我头次听到如此高论,不禁目瞪口呆。需要补充一句,鉴于金三角国民党残军多为前李弥第八军老部下,而我曾在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魂》中专章描写第八军血战松山的悲壮场景,所以我携带若干本国内版和台湾版本的《大国之魂》,分别赠送当地一些重要人物以及华人会馆。我的良苦用心当然不言自明,事实证明,这个明智之举为我深入金三角采访起到不可估量的铺垫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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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紧随五十年前李国辉部队的脚步移动。
当我无数次关注历史的时候,我发现李国辉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年轻有为,雄心勃勃,却又面目神秘,上蹿下跳,常常让你像遮了一层雾似的看不清楚。他行踪诡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穿行于金三角历史风云之间。李国辉时代没有哪件大事少了他的身影,他就是一度占据复兴部队参谋长高位的前情报科长钱运周。
关于这个神秘人物,我所能知道的,仅是他在八十年代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成为金三角无数尚未揭开的历史之谜中的一个。对于他的情况,包括战争年代的活动,人们缄口不言,似乎知之不多,又似乎不愿提及,好像他是个地下工作者。我猜想他们可能有所顾忌,知道也不愿说,不能说,不想说。总之他们对于我的采访询问态度暧昧,言语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欲言又止,有意回避,顾左右而言它,好像他们早就统一口径,金三角机密不得向外人泄露。
我在国内查阅的史料书籍中均无钱运周这个名字,足见得他是个不入史册的小人物,一粒草芥。可是在我采访所到之处,我明明到处看见钱运周活跃的身影,听到他呼风唤雨仰天长啸。无论崇山峻岭,山道马帮,在金三角每处旧战场乃至每个角落,我仿佛都能听见钱运周出生入死搏击命运的巨大回声。我私下认为这是个巴顿式的人物,或者像汉高祖麾下的大将韩信,如果缺少他,李国辉将不成其为李国辉,金三角也不成其为金三角。
我心中暗暗激动,我凭直觉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一种事物的本质,这种东西往往不属于史学范畴,但是比史学更有价值,人们欲盖弥彰的矛盾态度正好说明这一点。我试图通过种种努力寻找钱运周,我期待从他身上打开缺口,破译许多谜雾一团的金三角秘密。
一个偶然机会,我听说钱运周家属还在金三角,而且就在距美斯乐不远一个地名叫做大象塘的汉人难民村,不禁欣喜若狂。前面说过,金三角地域广阔山大林密,如果没有确切线索,任何找人的努力都等于大海捞针。顺便解释一下,所谓汉人难民村,就是指1949年以后从中国大陆涌出的形形色色的中国人,他们中许多人至今没有国籍和身份,相当于非法移民,在山里结庐而居,垦荒种地。汉人“难民村”在金三角比比皆是,人数多达百万以上!
然而大象塘并没有一家姓钱的汉人。村自治会长诚恳地对我摇头,解释说汉人确实有一百多家,但是没有一家姓钱。我说男人死了,剩下女人孩子的有几家?会长回答有一多半,倒把我吓了一跳。我绝望地说会不会改了姓?假设钱运周老婆姓李,就将儿女都姓了李。自治会长是个老人,姓蒋,云南昭通籍,从前在国民党残军当营长。他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地将那些乡邻人家一一历数,然后以更加肯定的口吻对我说,汉人都跟父亲姓,这是规矩,大象塘没有跟母姓的汉人。
希望破灭了。金三角地广千里,浩如烟海,上哪里去寻找一个没名没姓的寡妇人家呢?何况钱运周是个神秘人物,不像李弥李国辉,一提起来人人都知道。但是我仍不肯死心,采访经验告诉我,世界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放弃,哪怕看上去已经没有希望。
我开始对汉人居所进行普遍走访,尤其是那些退役的前国民党老兵。我心怀暗暗的期待,万一发现什么新线索,出其不意蹦出一两条大鱼也说不定!但是采访四处碰壁,人们对我这个大陆来的不速之客心怀戒备,每当我按照当地习惯拎着礼物登门,他们要么闭门不出,让女人堵在门口,要么装聋作哑,好像听不懂中国话的样子,再不干脆告诉我,这里从来没有姓钱的,你问也白搭。
更惊人的是,我发现有人跟踪我!不是幻觉,也不是神经过敏,确确实实有个尾巴跟在我身后。自从进入金三角,我的第六感官就没有停止工作,我感到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监视我,我想这里是金三角,人们为什么要轻易相信一个外来人?谁知道你心里揣着什么企图?这样一想反倒安心,我索性公开自己的行动。记得一进金三角,我就提出想拜会最高总指挥雷雨田将军,丰老先生却搪塞说:“雷将军很忙……以后再说吧。”
问题是这次我肯定没有看错,我亲眼看见那个不高明的跟踪者!那是我独自从一个汉人家里出来,经过一片杂树林的时候,清清楚楚听见树枝折断的响声。我警觉地回头一望,就看见那个尾随我身后的男人。他是当地掸人打扮,裹着头帕,看不清他的脸。我突然记起来,这两天我常常在村子里看见这个人,他有时蹲在路边上,有时出现在旅店里,只是没有引起我的警惕罢了。
他是什么人?谁派来的?雷将军?坤沙?别的什么贩毒组织或者台湾情报部门?他想干什么?监视?跟踪或者暗杀?一时间我脑子里头绪如麻,涌出种种猜测。在缺少警察保护的金三角,要干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外来人,简直比消灭一条狗,一只鸡还要容易。那么苍莽的大山,那么深黑的箐沟,那么茂密的森林,还有那么多到处巡游的野兽和虫蚁,不消一时三刻就将你变成一堆白骨,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蒸发干净,好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即使不说贩毒组织或者特工间谍,当地就没有刑事罪犯吗?没有抢劫、杀人、抢夺财物和谋财害命吗?总之那一瞬间我心跳如鼓,背上冷汗涔涔,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中!
我努力镇定自己,继续往前走。这片野地距离村子约有两里地,足够发生一件以上恐怖的谋杀案,我手无寸铁,要跑也来不及,喊叫也没有人听见。如果他要抢劫,我就老老实实地把钱包掏出来,东西给他,如果他要杀人灭口,我只好以死相拼,作困兽之斗。我看见路边有根树杈,连忙拣拾在手中,反正今天鱼死网破,别无选择!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正在快步赶上来,我暗暗数着距离,然后猛地转过身来,高举树杈作搏斗状。我本想惊天动地大喝一声,像晴空霹雳,平地落下一个炸雷,将那人吓破胆,但是我喉咙里仅仅吱溜一下就没有声气了,我脑子嗡的一响,连棍子也落在地上。
我看见那人手中有把枪!
金三角几乎家家有武器,这不是什么秘密,枪的作用,自卫与犯罪相等。我开始后悔没有同小米小董一道,后悔自己单独冒险。我并不想视死如归,我的采访刚刚开头,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要那人动动手指,我这个勇敢的作家就算当到头了。
我这样的大陆作家,平时自认为意志坚强品格出众,下过乡,吃过苦,上过学,扛过枪(建设兵团),算得上优秀一族,自我感觉良好,但是在关键时刻,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懦弱,多么不堪一击!我是那么怕死,以致于我差点被活活吓死,腿一软,竟瘫坐在地上。
时间凝固几秒钟。枪没有响,我的脑袋也没有开花。我听见一个声音平静地说:“不要害怕……我得跟你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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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中年人,看不出具体年龄,但是我能看出他不是汉人,而像所有当地土著一样,脸很黑,皮肤粗糙,眉骨突出,嘴唇肥厚,具有掸族人或者马来人种的一切面部特征。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还是普通话!他收起枪,大约为了表示没有恶意,他口气淡淡地说:“你别怕,我到过中国,在大陆念过书。”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挣扎着坐直身体说:“你为什么跟踪我?”[小说下载网·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他在我面前盘腿坐下来,这是一片林中空地,四周树木挡住阳光,鸟鸣宛转,格外隐蔽幽静。他绷紧脸说:“你为什么到处打听钱运周?你跟他什么关系?谁派你来的?”
这句话使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变得踏实下来。既然不是抢劫犯,不关心我的钱包和谋财害命,这就足以使我恢复信心。我试探地说:“我是大陆作家,我的名字叫邓贤,专程从大陆来采访,计划写一本关于金三角的书。你知道钱运周的下落吗?或者你认识他的家属?我希望采访他们。”
说实话,我不怕别人盘问,也不怕别人对我感兴趣,我怕的是人人对我摇头,吃闭门羹。我愁的就是没有人跟我谈钱运周。我听见他说:“你别自找麻烦,你这样到处打听对你没有好处。”
我说:“为什么?他不是金三角的四朝元老吗?”
那人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说:“是啊,在金三角,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是败类,是钉在十字架上的……牺牲品。”
我从他的话中隐隐听出那么一点意思,立刻来了精神。我想他是知道钱运周下落的,否则为什么关心我对钱运周的追踪采访?我还猜想,要不然就是钱运周根本没有死,只是因为某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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