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天明,分军为二队,蔡侯率一队往麦城之东,公子乾率一队往麦城之西,吩咐各将所带石土、草束筑成小城,以当营垒,员身自规度,督率军士用力,须臾而就,东城狭长,以象驴形,名曰“驴城”,西城正圆,以象磨形,名曰“磨城”。蔡侯不解其意,员笑曰:“东驴西磨,何患‘麦'之不下耶?”
斗巢在麦城闻知吴兵东西筑城,急忙引兵来争,谁知二城已立,屹如坚垒。斗巢先至东城,城上旌旗布满,铎声不绝,斗巢大怒,便欲攻城。只见辕门开处,一员少年将军引兵出战,斗巢问其姓名,答曰:“吾乃蔡侯少子姬乾也!”斗巢曰:“孺子非吾敌手,伍子胥安在?”姬乾曰:“已取汝麦城去矣。”斗巢愈怒,挺著长戟,直取姬乾,姬乾奋戈相迎,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忽有哨马飞报:“今有吴兵攻打麦城,望将军速回!”斗巢恐巢穴有失,急鸣金收军,军伍已乱,姬乾乘势掩杀一阵,不敢穷追而返。
斗巢回至麦城,正遇伍员指挥军马围城,斗巢横戈拱手曰:“子胥别来无恙?足下先世之冤,皆由无极,今谗人已诛,足下无冤可报矣!宗国三世之恩,足下岂忘之乎?”员对曰:“吾先人有大功于楚,楚王不念,冤杀父兄,又欲绝吾之命,幸蒙天祐,得脱于难。怀之十九年,乃有今日。子如相谅,速速远避,勿撄吾锋,可以相全!”
斗巢大骂:“背主之贼,避汝不算好汉!”便挺戟来战伍员,员亦持戟相迎。略战数合,伍员曰:“汝已疲劳,放汝入城,明日再战。”斗巢曰:“来日决个死敌!”两下各自收军。城上看见自家人马,开门接应入城去了。至夜半,忽然城上发起喊来,报道:“吴兵已入城矣!”
原来伍员军中多有楚国降卒,故意放斗巢入城,却教降卒数人,一样妆束,杂在楚兵队里混入,伏于僻处,夜半于城上放下长索,吊上吴军。比及知觉,城上吴军已有百余,齐声呐喊,城外大军
应之,守城军士乱窜,斗巢禁约不住,只得乘轺车出走。伍员也不追赶,得了麦城,遣人至吴王处报捷。潜渊有诗云:
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
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
话说孙武引兵过虎牙山,转入当阳阪,望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地势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纪南及郢都城下。武看在肚里,心生一计,命军士屯于高阜之处,各备畚锸,限一夜之间,要掘开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于赤湖,却筑起长堤,坝住江水。那水进无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风大发,即时灌入纪南城中。守将宋木只道江涨,驱城中百姓奔郢都避水,那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
孙武使人于山上砍竹造筏,吴军乘筏薄城,城中方知此水乃吴人决漳江所致,众心惶惧,各自逃生。楚王知郢都难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门,取其爱妹季芈,一同登舟。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楚王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驾,单单走出一身,不复顾其家室矣。郢都无主,不攻自破。史官有诗云:
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
忠良弃尽谗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遂奉阖闾入郢都城,即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江,合兵以守四郊,伍员亦自麦城来见。阖闾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贺已毕,然后唐、蔡二君亦入朝致词称庆。
阖闾大喜,置酒高会。是晚,阖闾宿于楚王之宫,左右得楚王夫人以进。阖闾欲使侍寝,意犹未决,伍员曰:“国尚有之,况其妻乎?”王乃留宿,淫其妾媵殆遍。
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以其美而夺之,今其齿尚少,色未衰也。”阖闾心动,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阖闾怒,命左右:“牵来见寡人,,伯嬴闭户,以剑击户而言曰:“妾闻诸侯者,一国之教也。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君王弃其表仪,以淫乱闻于国人,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命。”阖闾大惭,乃谢曰:“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敢及乱乎,夫人休矣!”使其旧侍为之守户,诫从人不得妄入。
伍员求楚昭王不得,乃使孙武、伯嚭等,亦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肃霜马亦在厩中,二君各取其物,俱转献于吴王。其他宝货金帛,充牣室中,恣左右运取,狼藉道路。囊瓦一生贪贿,何曾受用?
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山而自取之。是时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矣!髯翁有诗云: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
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言于吴王,欲将楚宗庙尽行拆毁,孙武进曰:“兵以义动,方为有名。平王废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谗贪,内戮忠良,而外行暴于诸侯,是以吴得至此。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芈胜,立之为君,使主宗庙,以更昭王之位。楚怜故太子无辜,必然相安,而胜怀吴德,世世贡献不绝。王虽赦楚,犹得楚也。如此,则名实俱全矣!”
阖闾贪于灭楚,遂不听孙武之言,乃焚毁其宗庙,唐、蔡二君各辞归本国去讫。阖闾复置酒章华之台,大宴群臣,乐工奏乐,群臣皆喜,惟伍员痛哭不已。阖闾曰:“卿报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员含泪而对曰:“平王已死,楚王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报万分之一也。”阖闾曰:“卿欲何如?”员对曰:“乞大王许臣掘平王之冢墓,开棺斩首,方可泄臣之恨,,阖闾曰:“卿为德于寡人多矣,寡人何爱于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遂许之。
伍员访知平王之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但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并不知墓之所在,使人四下搜觅,亦无踪影。伍员乃捶胸向天而号曰:“天乎,天乎!不令我报父兄之怨乎?”忽有老父至前,揖而问曰:“将军欲得平王之冢何故?”员曰:“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颈,死亦当戮其尸,以报父兄于地下!”老父曰:“平王自知多怨,恐人发掘其墓,故葬于湖中,将军必欲得棺,须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见也。”因登寥台,指示其处。
员使善没之士,入水求之,于台东果得石椁。乃令军士各负沙一囊,堆积墓旁,壅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得一棺甚重,发之,内惟衣冠及精铁数百斤而已。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更去石板下层,果然有一棺。员令毁棺,拽出其尸,验之,果楚平王之身也。用水银殓过,肤肉不变。员一见其尸,怨气冲天,手持九节铜鞭,鞭之三百,肉烂骨折,于是左足践其腹,右手抉其目,数之曰:“汝生时枉有目珠,不辨忠佞,听信谗言,杀吾父兄,岂不冤哉!”遂断平王之头,毁其衣衾棺木,同骸骨弃于原野。髯翁有赞云:
怨不可积,冤不可极。
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
匹夫逃死,僇及朽骨。
泪血洒鞭,怨气昏日。孝意夺忠,家仇及国。
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伍员既挞平王之尸,问老叟曰:“子何以知平王葬处及其棺木之诈?”老叟曰:“吾非他人,乃石工也。昔平王令吾石工五十余人,砌造疑冢,恐吾等泄漏其机,冢成之后,将诸工尽杀冢内,独老汉私逃得免。今日感将军孝心诚切,特来指明,亦为五十余冤鬼,稍偿其恨耳!”员乃取金帛厚酬老叟而去。
再说楚昭王乘舟西涉沮水,又转而南渡大江,入于云中。有草寇数百人,夜劫昭王之舟,以戈击昭王。时王孙繇于在旁,以背蔽王,大喝曰:“此楚王也,汝欲何为?”言未毕,戈中其肩,流血及踵,昏倒于地。寇曰:“吾辈但知有财帛,不知有王,且令尹大臣尚且贪贿,况小民乎?”乃大搜舟中金帛宝货之类。
箴尹固急扶昭王登岸避之。昭王呼曰:“谁为我护持爱妹,勿令有伤!”下大夫锺建背负季芈,以从王于岸。回顾群盗放火焚舟,乃夜走数里,至明旦,子期同宋木、斗辛、斗巢陆续踪迹而至。斗辛曰:“臣家在郧,去此不及四十里,吾王且勉强到彼,再作区处,,
少顷,王孙繇于亦至,昭王惊问曰:“子负重伤,何以得免?”繇于曰:“臣负痛不能起,火及臣身,忽若有人推臣上岸,昏迷中闻其语曰:“吾乃楚之故令尹孙叔敖也。传语吾王,吴师不久自退,社稷绵远。”因以药敷臣之肩,醒来时血止痛定,故能及此。”昭王曰:“孙叔产于云中,其灵不泯。”相与嗟叹不已。
斗巢出干糒同食,箴尹固解匏瓢汲水以进。
昭王使斗辛觅舟于成臼之津,辛望见一舟东来,载有妻小,察之,乃大夫蓝尹亹也。辛呼曰:“王在此,可以载之。”蓝尹亹曰:“亡国之君,吾何载焉!”竟去不顾。斗辛伺候良久,复得渔舟,解衣以授之,才肯舣舟拢岸。王遂与季芈同渡,得达郧邑。
斗辛之仲弟斗怀,闻王至出迎。辛令治馔,斗怀进食,屡以目视昭王,斗辛疑之,乃与季弟巢亲侍王寝。至夜半,闻淬刀声,斗辛开门出看,乃斗怀也,手执霜刃,怒气勃勃。辛曰:“弟淬刃欲何为乎?”怀曰:“欲弑王耳?”辛曰:“汝何故生此逆心?”怀曰:“昔吾父忠于平王,平王听费无极谗言而杀之,平王杀我父,我杀平王之子,以报其仇,有何不可?”辛怒骂曰:“君犹天也,天降祸于人,人敢仇乎?”怀曰:“王在国,则为君;今失国,则为仇。见仇不杀,非人也!”辛曰:“古者,怨不及嗣。王又悔前人之失,录用我兄弟,今乘其危而弑之,天理不容。汝若萌此意,吾先斩汝。”斗怀挟刃出门而去,恨恨不已。
昭王闻户外叱喝之声,披衣起窃听,备闻其故,遂不肯留郧。斗辛、斗巢与子期商议,遂奉王北奔随国。
却说子西在鲁洑江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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