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玉莲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春回来了?你是不是早就和太春见面了?”
张友和依旧躺着,眼睛望着屋顶:“我不知道这个许太春是真的还是假冒的,也不知道他是人还是鬼。”
玉莲:“他是人。他是你过去的把兄弟。”
张友和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玉莲:“你别管,我只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张友和知道瞒不下去了,显然是绥生把他们那天见面的事情告诉他娘了。于是说:“我承认,我与太春见过面。”
玉莲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友和:“我,我是怕你心里担不了这样重的事情!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日子过的好好的,我们的家,孩子、三义泰……可是他突然回来了,我,我该怎么办?”
莲子睡得不安稳了,玉莲看看莲子,伸手在孩子的身上轻轻地拍着。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了许多:“太春他说什么了?”
张友和:“他说要儿子。是绥生自己不愿意,不然他早就离开归化城了。”
玉莲:“所以你买通几个无赖要杀死太春,是不是?”
张友和:“我没有!”
玉莲:“你不敢承认是吧,你不像个男人。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太春,太春做事从来都是敢作敢当。”
张友和:“我真的没有指使他们杀死太春。我没有做对不起许太春的事情,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答应给太春银子,让他回老家过安稳日子。要说对不起,是你对不起我!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这几年来你却一心想着太春,就连做梦也想着许太春。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老婆!”
玉莲:“我成了你的老婆是因为太春他死了,可是现在他回来了,他还活着!”
张友和:“许太春死了三年了,这是归化人都知道的事情。”
玉莲号啕大哭起来,把几年来压在心里的话像倒豆子似地全都倒了出来:“不,他没死,现在他明明还活着……我俩从小就好,后来是太春把我从山西龙仙镇带到归化来的,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我有半辈子是和他一起过来的,酸甜苦辣,饥饱冷暖在一起,他曾经是我的天、我的命、我的一切……现在太春就在归化,他破衣烂衫,吃没个吃的地方,住没个住的地方……就算我们现在不是夫妻了,可我们还能做兄妹做老乡吧?就算是一个要饭的我也该伸手帮他一把吧,啊?可你却……”
玉莲的述说和号啕声传出去很远。
07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村庄。许太春走在通往村庄的黄土路上,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他来到村口时向一个老汉打听着什么。老汉指着村子说了句什么,太春道过谢后匆匆向村子里走去。
太春来到一座院子门前,他大声问道:“云黄羊是在这儿住吗?”
院门虚掩着,太春推门走进院子。
黄羊在屋子里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于是连忙跑出来,正好与走进来的太春走个迎面,黄羊做梦也没想到进来人的是他的太春哥,倒是被来人的相貌惊了一下:“这位大哥,你找谁?”
太春看见黄羊又惊又喜,叫道:“黄羊!”
黄羊:“是啊,你的声音好熟息……我就是云黄羊。”
“黄羊!你好好看看,”太春的眼睛里涌出了泪:“看仔细了,我是谁?”
黄羊疑惑地注视着太春:“听声音,你像我一个哥哥;可是我的哥哥许太春他已经死了好几年年了,……”
太春激动地说:“黄羊,是我,哥哥没死,我还活着……”
黄羊顿时热泪盈眶,他一把抱住太春,颤声唤道:“哥……”
这时,黄羊媳妇从外面回来,从声音和俩人的情绪上已经猜出个大概,她走过来泪盈盈地说:“哥,你回来就好……佛爷显灵了!”
黄羊媳妇擦擦眼角的泪水对黄羊说:“看你,净顾了高兴了,还不请太春哥回家!”
不大一会儿,黄羊媳妇就端上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手扒肉,她高兴地对太春说:“哥,还是你有福气,今儿早上刚杀了羊,就叫你赶上了!快,趁热吃!”
炕上,隔着一张小炕桌,太春和黄羊面对面坐着,吃肉,喝酒。
黄羊:“哥,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我这回真的信了钱秀才说的话了。你真的是大福大贵之人!你想想那年咱俩在四合渠上挖河泥?卜泰让人把你扔进了黄河里,……要知道那可是流凌的季节。你硬是没死!”
太春:“还说呢,那还不是你舍命救了我!不然我早就喂了黄河里的鲤鱼了。”
黄羊:“好,那一次就算是我救的你,那么后来呢,到云台山买大黄,九死一生,哪一次阎王爷都奈何不了你。你就是有佛爷保佑着呢。”
“我有九条命哩!”
“这话我信!”
俩人端起碗,把半碗酒干了。
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爬上炕抓桌上的东西吃。
黄羊媳妇从锅上拽了一根羊棒骨递给孩子:“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出去耍去吧。”
太春笑说着说:“这是石蛋儿吧?你瞧瞧,眨眼的工夫孩子都这么大了。”太春摸摸身上,愧疚地说:“正赶上大爹落魄,连个玩意也没给孩子带。”
黄羊:“你说什么呢,只要你活着回来这就是天大的喜讯!对了,太春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黄羊跳下炕走出屋去了。不大一会儿黄羊返回屋子,手里抱着一块用布裹着的东西,他喜滋滋地说:“哥,你猜这是什么?”
太春嘴里含着一块肉,咀嚼着,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说话。
黄羊把布解开,露出一块牌匾:“哥,这是咱三义泰的匾!”
太春接过那匾,一寸寸地抚摸着,眼眶里渐渐有了泪花:“这是咱三义泰的匾,咱三义泰的匾……这还是咱三义泰第一次开张的时候我亲手做的……”
黄羊说:“哥,你在鹰嘴岭出事以后,张友和做了三义泰大掌柜,他换了新的牌匾。我就把这旧匾收起来了。我知道它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这一天终于让我盼来了!”
黄羊把牌匾轻轻依着墙放好,重新跳上炕,端起酒杯。
黄羊:“这都是天意!哥,老天爷他不让你死,他让咱弟兄重又聚在一起,那就再把三义泰的牌匾挂起来!明天我就陪你进城,找张友和把话扯开来。看他咋说!”
太春沉默着,摇摇头。
黄羊不解地:“你怎么了?太春哥,三义泰是你带领大家拼着命干出来的,你就这样便宜了他?”
太春:“没用,什么都没用。卜泰曾经倒是归化城的一条汉子,现在如何?曾经也是归化城数得着的商界精英,如今又如何?算了,我已心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做了。”
黄羊:“哥,别呀,只要你扯起三义泰的大旗来,我云黄羊就跟你干到底,不出三年三义泰在归化城又是一家大商号!太春哥有这个本事。你不是成天跟我念叨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轰轰烈烈干他一番事业’,现在你咋这样了呢?”
太春只顾闷头喝酒,并不搭话。
黄羊:“要么你是没信心了?我的好哥哥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在萨拉齐,咱们不是白手起家把三义泰干起来了吗?还有,咱第二次干起三义泰的时候,我们不也是两手空空吗?哥,在归化城谁都知道你是一个商业奇才,三义泰在你的手里用不了几年一定能东山再起!”
太春:“黄羊,你别再劝我了。”说着太春端起酒碗:“黄羊,按说哥哥我已经是两世为人了,咱哥俩今天见面不容易,来,今天咱不说别的只说喝酒!”说罢,一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黄羊不明白太春哥这是咋了,咋啥话都听不进去呢?黄羊端起酒碗,叹了口气,又搁下了:“哥,既然你不想做买卖了,那就跟着兄弟种地吧!就兄弟这几十亩地,还有那些骡马牛羊,够咱吃喝的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你心里痛快就行!”
太春抬起头来望着黄羊,眼睛的深处藏着一缕忧郁,他缓缓地说:“兄弟,哥哥想回家了。”
08
归化城外的一个岔路口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装着一几个口袋和包袱,车倌怀里抱着鞭杆坐在车辕子上等着出发。车上的几个口袋里是黄羊媳妇给太春带的肉干儿炒米还有奶豆腐,她说,一来呢哥哥在路上当干粮吃,二来带回家去给老人家尝个稀罕,好歹是自己和黄羊的一点心意;包袱里是两件滩羊皮筒子和几张熟好的狐狸皮,她说带回去给老人家吊个皮袄什么的,总之还算是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黄羊媳妇的话说太春心里热乎乎的,这两口子啊,好人!
太春如今已经是身无分文,连马车带盘缠都是黄羊给他准备的,黄羊玩笑地对他说:“哥,你放心吧,包袱里的盘缠够你跑几个来回的,要是在老家待不住你立马就回来!”
太春笑着说:“哥记下了。”
黄羊又对太春说:“哥,带现银我怕你路上不安全,这张银票里有八白两银子,带回去做个小本生意。要是有个磨扇压手臂的时候你就捎个话来,兄弟别的没有,牛羊骆驼你随便拿!”
太春觉得嗓子眼儿热乎乎的,他点点头:“黄羊,哥记下了。”
本来,黄羊是要把太春送到杀虎口的,可太春执意不肯,他说:“好兄弟,你就是把哥哥送到山西老家,咱俩也还是要分手的。听哥的话,就到这儿吧,你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黄羊只好作罢,只是拉着太春的手不肯松开,望着太春心里似有说不完的话,可又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太春哥死里逃生,只说是兄弟俩再也不分开了,没想到太春哥心如死灰执意要回家去,唉,山高水长的,只怕是这一分手今生今世再想见面就难了。
太春心里也难受,他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除了伤感再没有别的了,于是对黄羊握着黄羊的手说了一生:“兄弟保重,哥哥走了!”
太春转身向马车走去,他始终没敢回头望一眼黄羊,他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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