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白香衣脸红心酸,竟滴下泪来。玉翠哪里知道白香衣心里有鬼,看到白香衣白生生的脸上挂着泪珠,心肠就软了,说:“行了,行了,嫂子知道你心里有俺,这么不禁逗,泪也现成,说流就流!”
白香衣抹去眼泪,说:“嫂子,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梦见他们了,我的梦一向很准。”
玉翠的脸上有了喜色,说:“真的?那敢情好,他们一回来,俺就让他们来给你磕头。你心肠好,心里总想这事儿,没准就感应了哪路神仙,为他们引路,送他们回来了。”
可是玉翠不知道,白香衣梦见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又梦见了那个夜里出现的男人,和她一夜的缱绻缠绵。醒来后白香衣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原先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还可以原谅,现在知道了,不但梦见,而且还做了那事儿,就是罪不可赦。
尽管落了玉翠的埋怨,白香衣仍然很少去玉翠家,但是玉翠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知道,因为村里向来不缺耳报神。
屋漏偏逢连阴雨,玉翠家的窝心事竟一件挨着一件,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玉翠留。
夜里,碾屋里挂上马灯,玉翠领着春宝、春晖碾玉米。玉翠许诺,等推完碾,就给春晖烙油饼吃。玉翠一会儿喊春晖慢点儿,别闪了腰,一会儿又斥责春宝太快,让春晖跟不上。春晖特别喜欢听玉翠大嗓门说话,因此故意蹭一地玉米粒或者假装差点儿摔倒,逗得玉翠不断咋唬,责怪春宝,这更让春晖乐此不疲。春宝可受不了了,悄声央告他老实点儿,别让他老挨骂,如果春晖听话,明天就带他去下扣套兔子。春晖这才安生了些。
娘仨干着活,说着话,不知不觉一口袋玉米就要碾完了。玉翠一抬头,一个人影窜进了灯影里,吓了她一跳,看清楚了,来人是桂兰,就阴沉下脸,骂道:“存粮不旺相,你不在家守着,跑来干啥?”
桂兰黑着脸,竟不答话,直冲春宝,气呼呼地质问:“刚才你是不是回家了?”
“没有啊,俺一直在这儿。咋了?”春宝迷惑地望着桂兰。
“真没回去?”桂兰眼睛发虚发直,声音发颤。
玉翠用髫帚扫着散落在碾盘四周的玉米粒,听桂兰问得古怪,手里的活没停下,话却早递了过去。“你得失心疯了?春宝一直在这儿,你一个劲地问这个干啥?吃饱了撑的?睡多了觉闲的?”
桂兰通的一声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玉翠气往脑门子上冲,手中的髫帚飞了出去,正砸在桂兰的脑袋上。“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有啥说啥,嚎啥?”
桂兰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春宝急得抓耳挠腮,有心抚慰自己的老婆,却碍着玉翠,不敢太亲近,怕娘吃味。
春晖见到这个阵势,早缩到了一边,眼睛里噙着泪,不敢看桂兰,又忍不住看桂兰。
玉翠心里像着了火,担心小孙子有了意外,就问:“老祖宗,老奶奶,你倒是说话!是不是存粮咋得了?”
桂兰缓过一口气来,抽抽噎噎地说:“存……存粮睡得好好的。”
“那你嚎哪门子丧?嫌俺老不死啊?”玉翠听桂兰这么一说,心放下了,火气却更大了。
“俺……刚才也迷糊住了,听见门响,以为春宝回来了。他爬到俺身上就要干那个,俺说,俺说……”桂兰又捂着脸呜呜地哭。
“你说啥了?姑奶奶!”玉翠弯下腰,瞪着眼直逼桂兰,脑袋几乎要抵到桂兰的额头上。
“俺说……孩子生病,你还有……心思干……干这个。”
“那干了没有啊?”
“这不,俺觉得不对劲,就来问春宝,他真没回去,呜呜……”
玉翠把嘴巴凑到桂兰的耳边,扯着喉咙喊:“问你到底干了没有?”
“呜呜……干了。”
玉翠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打得桂兰眼前金星乱晃。“丢人现眼的东西,畜类!连是不是自家的男人也分不出来,你还算是个人吗?”
春宝听明白了,抱住脑袋蹲到地上,像牛似的嗥叫了两声,忽然站起来,抽出一根碾棍,吼叫说:“奶奶的,俺去骟了那个杂种!”
“小祖宗,你找谁去?省省吧,先把你这瞎包老婆拖回去,别在这里丢人!”春宝刚要往外冲,就被玉翠厉声喝住了。
春宝丢了碾棍,一把提起桂兰,扛一口袋粮食似的扛在肩上,走出了碾坊。门外早立满了闻声而来的乡亲,春宝羞得差点儿没把脑袋缩进胸腔子里,埋头一个劲地往前闯。
玉翠不管碾好的没碾好的玉米,一股脑收进一个口袋里,背起来就走。走到门口,想起了春晖,招呼:“好孩子,跟大娘走。”春晖早吓直了眼,听见玉翠叫他,才从角落里出来,挽住玉翠伸来的手。
玉翠对着碾坊外看热闹的人群气恼地嚷嚷:“看什么看?没见过推碾么?”
春晖禁不住好奇,不明白桂兰为什么突然间又哭又叫的,悄悄问:“大娘,俺嫂子干啥咧?”
“小孩子家不兴问这个!”玉翠不耐烦地说。
春晖心里一震,感到委屈,眼泪就流了出来。这个玉翠大娘,虽说平时说话就响亮得像吵架似的,但对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硬邦邦地说话。
玉翠到家后,随手把玉米口袋丢在院子里,命令春晖睡觉去,自己直奔东厢房。春晖还惦记着油饼的事情,立在当院里没有挪窝。
春宝两口子相对无言,桂兰抹眼泪儿,春宝怔怔地发呆。玉翠进屋后,也不理他们,奔到土炕跟前。炕上睡着她的小孙子存粮,小脸儿红彤彤的,挨着存粮是一窝凌乱的铺盖。玉翠一把把被子扯到了地下,露出一条麻花一样扭曲的褥子,玉翠一眼就瞅见褥子上零星沾着些秽物,那刚刚压下去一点儿的怒气,又噌地一下窜了上来。她揪起褥子,提着出了门。
春宝两口子大眼瞪小眼,不敢说,也不敢动。玉翠顺手拿起春生赶大车的鞭子,到了大街上,把褥子往栓牲口的木桩上一搭,甩起鞭子,抽得啪啪响。尾随而来看热闹的人们,呼地一下子围了过来。
“羞死先人咧!”玉翠一开口,就声如金钹,响彻云霄。“瞎了眼的杂碎,你他娘的要下种,看清楚地茬再下,咋学满街乱窜的牙狗子,随地撒尿儿?你家先人都死绝了?缺爹管你吗?俺日你祖宗,日你八辈子祖宗,你的祖宗在棺材里也不得安生,天天翻身哼唧儿!”
桂兰听见玉翠骂大街,臊得头撞墙,打鼓一样咚咚响。春宝拉她,她沙哑着嗓子说:“你娘不让俺做人,俺不如死了干净。”
“娘也是气糊涂了。”
“她糊涂,村里的人可不糊涂,以后的日子也不糊涂。俺没法做人哩!”
春宝劝不了桂兰,就跑出来想劝回玉翠,在大门口一探头,见一街筒子的人,一缩脖子,没敢跨出大门半步。桂兰在东厢房里哭,玉翠在大街上骂,春宝在院里转。忽然春宝看见了木桩子似的春晖,如同见了宝贝,奔过去拉住他的手央告:“好兄弟,去把你大娘叫回来。你要多少兔子,哥就给你套多少兔子。”
“我不敢。”春晖低声嗫嚅。
“没啥不敢的,你大娘最听你的话。好兄弟,哥求你了。”
春晖还惦记着油饼的事,春宝的话给他了勇气。
“畜类啊,辱没了先人们呐!自家男人都分不清楚,这哪是人啊,披瞎了一张人皮,活活的畜类啊!王八蛋的牙狗子,睡不着觉掂量掂量,你家的墓田就是大粪坑,窑姐儿的家什,千人拉,万人尿!……”
玉翠骂几句,抽打几下褥子,褥子被抽开了花,露出白花花的棉花絮来。玉翠正骂到兴头上,被春晖打断了。春晖拉着她的衣襟摇晃,连声说:“大娘,大娘,说话要算话,你还没给我烙油饼呢!”
气头上的玉翠,不管不顾地骂:“吃你娘个头!一边呆着!”
春晖被骂傻了眼,抹着眼泪钻出人群,撒腿就向学校方向跑去。
白香衣早睡下了。自从坠胎差点儿丢了命,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复原,加上心里有许多说不得的心事,病歪歪的,少气无力。她刚合上眼,就看见春生向她走来。在梦里她竟无法拒绝春生,他的怀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把她牢牢吸住。半夜的敲门声惊心动魄,差点儿吓破了她的胆,梦境和现实混到了一块,她以为自己和春生的私情被人发现,人们来捉奸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白香衣终于挣脱了残梦,回到了现实,心狂跳得如同逃命的兔子,紧赶慢赶地奔命。
“妈,开门!”
白香衣听出是春晖哭咧咧的声音,心里堵得慌。赶紧披上衣服,开了门。“怎么了?又哭什么?”
“俺大娘骂我。”春晖见了白香衣,委屈更盛,一双眼睛像两眼丰水期的泉子。
“哪个大娘?”
“俺春宝家大娘。”
白香衣的心一沉,心想莫非嫂子察觉什么了,心里就凄惶起来。“跟妈说说,她怎么骂你?”
春晖一边抹泪,一边诉说了一遍。
白香衣明白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说:“春晖,你大娘不是骂你。走,咱们看看去。”
春晖拧着身子不肯去,白香衣就自己去了,远远的听见玉翠在杂七杂八的骂。街上围满了人,白香衣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有人掐了一把她的大腿。
“嫂子,咱有话回家说。”白香衣劝着,把木桩上的褥子拿下来,向家里推玉翠。
玉翠骂街早已骂累了,可没人劝,骑虎难下,不好收场。白香衣一劝,玉翠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由着白香衣推进去,仍叽叽咕咕骂不离口。
进了院,白香衣反手关了门。玉翠停了骂,站在天井里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白香衣埋怨道:“嫂子啊,这是什么事儿啊,藏还藏不住,你这样子张扬,咱家桂兰以后还做不做人?”
“白老师,对付这帮子奸夫淫妇,就得狠!”玉翠咬牙切齿。
白香衣打了一个激灵,她说:“桂兰也不乐意这样啊?”
“她又不是死人,是不是自家男人还分不清啊,俺看她是明明白白给人家的。”玉翠咬牙切齿地说。
白香衣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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