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俺宝柜兄弟一晚上稀罕你几回?”
“嫂子你没正经!”白香衣假装生气,埋头扒棒子皮,心里空落落的。
“你呀,也别拿捏,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不就那点子破事吗?人呀,和这些棒子没啥两样,皮一扒,光溜溜的都是一个模样。”玉翠哈哈地笑,又转到了生孩子的话题,“你不知道,这孩子一旦上了身,是想甩都甩不掉的。俺刚怀上春花的时候想,再生一个累死也没有一个心疼的,寻思着整下她来。俺先从炕上跳下来十多次,又在院子里玩命儿地蹦啊跳,可不管咋折腾,她在肚子里纹丝不动,你说她怎么挂得那么结实?后来俺就想,既然老天爷让生,咱就生吧,反正一个赶着,两个放着,这不,一家伙生了五个。”
“嫂子,你这是福气。我有一个姐姐,怀上孩子,稍不留神就小产。后来怀上了,干脆躺在床上不下地,眼看着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有一天俺那姐夫出去了,姐姐忽然口渴,估摸下一次地没事,就下床自己倒水,可谁知一弯腰就闪着了,把个女娃子掉了。”
“那后来怎么着?她以后又怀了没有?”
“几次小产耗了她太多的精神,病死了,到死也没有留下一点儿血脉。”白香衣说着眼圈就红了。
“命里没有莫强求啊,谁也逃不过一个命去。”玉翠悲天悯人地说。
“是呀,其实她应该有孩子的……”白香衣忽然说不下去了,意识到这是在说妓院里的好姐妹嫣红。当年她才入了这个门,嫣红没像其他姐妹那样排挤她,而是处处照应她。她们为了不生孩子,总是要喝一种味道很怪的草药,可是这草药愣是在嫣红身上不起作用,怀了几个,都打掉了。后来,嫣红的身体便不行了,从了良,嫁给了一个拉洋车的。可是到了名正言顺生孩子的时候,她却生不成了,还白搭上了一条命。
“不是你亲姐姐吧?怪可怜的。”玉翠担忧地问。
“不是,是一个邻居。”白香衣忙支吾说。
“那就好,一个娘的姐妹血分里随。邻村胡黑子家的俩闺女就都这样,肚子里存不住孩子,怀一个掉一个。女人生不了孩子,是拴不住男人的心的。”玉翠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可是白香衣担忧起来,她以前也一直喝那种草药的,怕嫣红的命运也落到自己的头上,便不由自主地说:“我也怕生不出孩子。”
玉翠瞅着她紧绷着脸,是真害怕了,就开导她:“瞎说,看你那身子骨,生十个八个也轻巧的像扒棒子,这个俺是看不错的。再说了,就凭你的小模样儿,不用孩子,也是铜桩子,铁链子,把个宝柜拴的牢牢的。”说着,玉翠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
白香衣也笑了,嗔道:“嫂子什么时候都没正经。”
白香衣对生孩子的事有浓厚的兴趣,还想逗玉翠多说一些的时候,玉翠家的老二孔春生回来了。玉翠家五个孩子,有两个是白香衣的学生,孔春生是一个,还有大闺女孔春花。孔春生进门就毕恭毕敬地说:“白老师,俺宝柜叔在满街找你呢。”
白香衣就忙站起身说,“嫂子,那我回去了。”
玉翠起身相送,走到大门口伏在香衣耳边说:“俺记起件事来,原先宝柜不在家,你家的地让宝柜的堂弟种着,现在你们回来了,也该收回来,咱们庄户人家不种地吃啥?吃不穷,穿不穷,坐吃山空才是穷。”
“嗯,嫂子说的是。”
“还有俺看你也太宠着宝柜了,一个男人家整天灌黄汤,哪是正经过日子的样子?对男人,你就得狠心点,依着他们的脾气,无法无天,祸害钱财,早晚有你遭罪的那一天!”
玉翠的一番话,说得白香衣直点头。最后玉翠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泼辣人,宝柜敢怎么着你,有嫂子呢,告诉俺,俺去拾掇他!”
玉翠又嘀嘀咕咕地和白香衣咬了一阵子耳朵根子,才放白香衣走。
白香衣又路过那座长有樗树的院子,那扇门破天荒地开着,一个瘦小的女人正扶着门框站在那儿,蓬头灰脸,眼神发飘,飘到白香衣身上,就定住了。白香衣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有点羞怯地说:“我是宝柜的媳妇,才来村里没多久,不知道辈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女人用力捏了捏白香衣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俺也鼓捣不清嘛辈嘛分的,我叫玉爱,咱们只论姐妹,不论辈份。我早就认识你了,隔着门缝看见你好几回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你家的门总关着。听你的口音,是从天津卫来的吧?”
“妹妹好见识。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想和你亲近。咱们都是一个门里出来的,在这地儿,也算是亲姐妹了。”
“什么一个门里?”白香衣打愣。
“就是那个门里。俺家的活牲口要回来了,我家去了。”玉爱加重语气肯定了一下,却来不及解释,哆嗦了一下,转身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一个门里?白香衣有些糊涂,站在街上琢磨了好久,有一阵子,她好像想明白了,突然浑身发冷,她急忙从明白里滑出去,重新进入糊涂。在关于一个门里的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里,白香衣回家的路走得轻飘飘的。
糊涂和明白交相出现,后来糊涂成了明白,明白也成了糊涂。其实糊涂也好明白也罢,只要问一下玉爱就会水落石出,可是白香衣没有勇气去问。玉爱的话困扰了白香衣好长一段日子,好在自从那次相遇后,白香衣再也没看到玉爱,她也就乐得糊涂是糊涂,明白也是糊涂了。
如果说宝柜是扶不上墙的泥竖不起的瓦,那么高原倒是一块好泥好瓦,可愣是找不到搁的地方,但这并不会妨碍孬泥和好泥搅在一块,酒是上好的粘合剂。香衣回到家的时候,高原已经和宝柜推杯换盏了好一阵子。
高原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白香衣一走进天井,他就知道了。他能辨别出白香衣走路的声音,不急不缓,任何时候都能走出一种风韵和典雅。没等白香衣进屋,高原已经殷勤地迎到了门口,嘿嘿地笑着搭讪:“白老师,不好意思,来你家蹭饭了。”
每一次见到白香衣,对高原来说都是一次惊艳。这一天白香衣穿着一件黑色旗袍,披着带着长长流苏的白披肩,头发油光水滑,随意地在脑后绾着一个髻,白生生的脸,红艳艳的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鲜明却不失柔和的美丽。
白香衣乍一看到高原,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好像他早就该来了似的。在自己家里,白香衣不好再用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他,说话时热情的成分便多了些。“高老师,别客气。只要你不嫌弃,就当这是自己的家。”
“那还用你说?咱……咱小高兄弟是实诚人。来来来,小……小高兄弟,咱们……接着喝!”孔宝柜本来就有七八分的酒底子,加上小高一门心思的灌他,早已喝得鼻歪眼斜的了。
白香衣看到桌子上只有一碟咸萝卜条,觉得过意不去,人家高原毕竟是初次来家做客,这样简慢了人家。于是说:“高老师,你坐,先和你哥喝着。我再去弄个菜。”
“白老师别忙活,我又不是外人。我们哥俩喝的是投缘酒,有菜没菜一样喝?是不,宝柜哥?”高原对宝柜说话,眼睛也没舍得离开白香衣。
“就是,你以为还是以前呀,爱吃不爱吃,都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这里是乡下,乡下,你懂吗?”孔宝柜耷拉着脑袋,摇晃着酒盅说,他醉得都抬不起头了。
白香衣果真没去弄菜,而是在炕沿上坐下了,她听到宝柜提到从前心惊肉跳,生怕他说漏了什么,忙着把话茬开。“你呀,净顾着自己喝,让着人家高老师喝呀。高老师,你哥喝多了,你自个儿放开量喝。”
高原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宝柜喝多了她心疼,而他高原喝多了就无所谓的意思,醋意忍不住往上涌,嘴里说:“白老师你放心,我们哥俩喝不多的。”心里却发狠,喝不死个孔宝柜才算怪哩。
“白老师,白老师。”门外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
白香衣出去一看,原来是春生端着一碗咸鸭蛋站在当院里。
“俺娘听说高老师来你家了,怕你一时抓挠不着下酒菜,就让俺送过来几个咸鸭蛋。俺娘说了,鸭蛋是熟的,你切开装盘就行了。”
白香衣亲昵地摸摸春生的头,接过鸭蛋,说,“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谢谢她。”
白香衣刚切开第一个鸭蛋,听见咕咚一声,忙看过去,却是孔宝柜已经烂醉,瘫倒在地上,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高老师,让你见笑了。我男人就这点儿出息,客人还没喝呢,他自己倒先醉了。”白香衣对高原苦涩地笑笑。
“很正常啊,哪个男人没喝醉过?”小高似乎在安慰白香衣,语气里却明显混合着些幸灾乐祸的怜悯。
白香衣想把孔宝柜弄到炕上去,拽了两把,没拽动。高原自报奋勇说:“我来。”俯下身子,双手抄住孔宝柜的身子,一用力就把他抱起来,走到炕边,好像用绝了力气,把持不住失了手,孔宝柜从他的臂弯里跌落下去,咚的一声重重落在了炕上。
安顿好孔宝柜,高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回桌子边。高原不说话,白香衣也不说,她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拿定了主意以静制动,想瞧瞧高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天色暗了,白香衣点亮洋油灯,黄黄的光影又给白香衣增添了几许风韵。宝柜的鼾声把一种鲜明的寂静衬托了出来,这种寂静里滚动着些期待,旋转着些焦灼,仿佛夏夜天边的阵阵雷声,悸动出一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小高先沉不住气了,试探着说:“白老师,和你商量点事成吗?”
“什么事?”白香衣紧张地问,这种紧张有些虚张声势。
“你能答应吗?”高原的忐忑是明显的,渴望也是明显的。
“你还没说呢,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答应?”白香衣的神经绷得更紧。
“我想……我想认你当姐姐。我一个人在这村里,也不知道爹妈在哪里,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