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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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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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着白香衣躺在床上,他听着白香衣肚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如闻仙乐。他轻声对白香衣说:“白老师,快点儿好起来,俺要你给俺生小厮,生闺女,像一窝一窝的小猪崽子,爬一天井……”

春生口对口喂食,在白香衣失去了意识的情况下,唤起了她求生的一点儿本能,开始下意识地进食。

意识的复苏,是在一天凌晨。白香衣感到自己睡在一个人的怀里,轻轻动动手脚,觉察到那人光溜溜地紧抱着自己,再凝一下精神,一股熟悉的体味让她记起了这人是谁,她轻轻地唤道:“野汉子,野汉子。”

春生睡得不死,猛然醒过来,欣喜地嚷:“白老师,你醒了。”

白香衣把头往春生的怀里靠靠,不再说话,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感到身子忽悠一轻,竟是坐在一条小船上,碧绿的水在身下荡漾,一个青年站在船头上,一篙下去,船就穿过一个桥洞,桥洞渐渐远了,倒影和实体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圆……

春生精神振奋,早早起了床,焖了一碗嫩嫩的鸡蛋。他端着碗坐到床边,嘘着气吹凉了,把调羹送到白香衣的唇边。

“白老师,白老师,趁热吃点儿。”

白香衣睁开了眼睛,无神的眼睛看到春生后亮了一下,仿佛拨开灰烬,蓦然跳出的一点残存的火星,很快就熄灭了。白香衣手一推,把调羹推到一边,鸡蛋溅了春生一身。

“吃吧,吃吧,刚好点儿。”春生急得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拙嘴笨舌地说。

“多事!让我死!”

白香衣虚弱而坚定地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房檐上挂着的冰凌,让春生的心感到尖利的冷和凄厉的疼。

春生跨上床去,伸出一条长腿勾住白香衣的一只胳膊,用身体挤住她的另一只胳膊,粗暴地撬开她的嘴巴,一调羹一调羹地把鸡蛋灌下去。

白香衣下意识地反抗,却于事无补。春生的动作很野蛮,也很笨拙,但他的眼睛里却蕴着一抹厚重的柔情。

白香衣的目光停留在春生的脸上,在昏暗的晨光里,春生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那个遥远的早晨,她去上海读书,一次次回望村庄,一团一团的雾气,飘过来是模糊,飘过去是清晰。

从被动地吞咽到主动地吞咽,白香衣的眼角滚下了大颗的泪滴。

春生的手擦去白香衣的泪珠,春生的手让白香衣感到坚硬的粗糙和火一样的温度,让她真真切切获得一种活着的滋味。

白香衣呻吟似的说:“春生,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春生坚决地说:“白老师,俺不会让你死,俺要你好好的活着。”

白香衣喃喃地说:“春晖死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你还有俺,还有俺啊!”春生狂热地说:“咱再生一炕孩子,胖小厮,俊闺女。”

春生忘情地抱住白香衣,语无伦次地说:“你要学学俺娘,生很多很多孩子。俺娘很辣害,你不辣害就有人欺负,你要辣害起来。咱们要过日子,俺有力气,地里的啥活都会干,你就给我生孩子,第一个先生闺女,给你当小棉袄,第二个生个小厮,以后帮俺挣工分。接下来还要生,不拘生啥,要一个接一个的生……”

白香衣的身子动了一下,往春生怀里靠。春生是一盆火,白香衣想整个儿钻进这火里,烧化了,烧成一把飞灰。后来白香衣发现了春生受伤的左手,问起来,春生把原因说了,白香衣抱着春生哭,骂他朝巴蛋子。自此,白香衣彻底放下了死的念头。

玉翠隔三差五打发春宝送来汤水,春宝回去,玉翠问起白香衣的情形,春宝就说:“还是老样子。”

玉翠叹息:“这口气可真够长的,还有啥放不下,愣是咽不下去。”

春宝倒不是有意欺瞒玉翠,而是每次去,他都没见白香衣的面。他叫了白香衣大半年干娘,现在成了他还没走明路的兄弟媳妇,自然不能盯着人家看。和春生也没有多少话说,放下东西就走。令他欣慰的是,春生的精神和气色一天好似一天。

李小忙死的那天晚上来过这里,还她治病时白香衣替她垫的钱,并千叮咛万嘱咐春生照顾好白香衣。春生催她早点回去,说有话改天再说。春生怎么会想到,小忙是来告别的。白香衣几次问:“咋不见小忙过来了?”问过了又自我解嘲:“不来也好,省得带累她挨骂。”

直到很久以后,她好彻底好了,春生才小心翼翼地说给她听,并拿出小忙送来的零碎票子给她看。白香衣为小忙流了半天的眼泪。

桂兰来过几次,她坚决执行军人们给她留下的任务,给了白香衣一个大大的甜头——给白香衣和春生开了结婚登记介绍信。

写介绍信之前,桂兰还有些犹豫,问春生:“你想好了吗?”

春生晃晃少了小拇指的左手,回答得很干脆:“想好了,死都不改!”

桂兰写了一个错字连篇的证明,盖上了村革委会的章,鲜红鲜红的,透着一股喜庆。

桂兰不傻,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找一个现形女特务做自己的妯娌,她已经决定了,要和春宝离婚。但离婚不再为了小三,李小忙一死,小三跺跺脚就走了,让她瞧不上眼了,她觉得小三虽然比春宝活泛机灵,却是一样的软骨头。

春生和白香衣从公社领回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个不够。

结婚证像一张奖状的模样,上方正中是红旗簇拥的五角星,两侧和底部是盛开的花朵和饱满的稻穗。最关键的是他们的名字“孔春生”、“白香衣”紧紧挨在一起,就像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块儿。

白香衣摸索着结婚证,感到腰板比往常直了。她笑着,忽然想哭,眼睛却有些干涩,流不出眼泪来。

“给俺再看看。”春生从白香衣手里拿过结婚证,双手捧着,爱不释手,嘟囔着读结婚证上的字。

“别看了,收起来,咱俩还有事要做。”白香衣拿过结婚证,又忍不住看了几遍,才轻轻卷起来,小心翼翼放进衣柜里。

“走,咱们去跟娘说一声。”白香衣说。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尽管她不丑,身份却有些尴尬。

春生变了脸,摇着头说了好几个不字。“你还不知道咱娘的臭脾气?去了没有好果子吃!”

“我都不怕,你个大男人怕啥?”白香衣的态度很坚决,提着从镇上供销社买回来的二斤硬糖块出了门。

春生只得磨磨蹭蹭跟着白香衣后面。白香衣见春生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说:“把腰杆直起来,没啥见不得人的!”

春生挺起了腰杆,快走几步和白香衣肩并肩。春生面对荷枪实弹的军人不怕,挥刀剁小拇指也不怕,那是因为白香衣生死莫测,他被逼急了眼,现在如愿以偿,和白香衣成了合法夫妻,却真有点儿怕面对他辣害的娘了。

玉翠坐在炕上做着寿衣,本来这是做给白香衣的,近两天意外地听说白香衣好了起来,改了主意,要做完留着给自己用。看到白香衣和儿子一块出现在面前尽管意外,还是招呼白香衣往炕上坐。

白香衣有些心虚,侧身坐到炕沿上,把糖块搁在炕上,搭讪道:“这是做什么呢?”

玉翠挪到白香衣身边,拉着白香衣的手说:“说实话,这是给你准备的。别怪嫂子咒你,前一阵子你的光景很不好,俺就给你准备。谁知这一冲,把你的病给冲好了。听说你好了,就惦记着去看你,俺又见天三病两灾的,去不了。其实,有你那干儿子孝顺着你,俺也是瞎操心。这不,做了一半怕瞎了东西,就做完它,留着自个儿用。”

白香衣听着,眼圈变发红,没有眼泪流出来,眼睛滚烫滚烫的。她顺着炕沿滑到地上,双膝跪倒说:“娘,你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有好好地孝顺你。”

“啥?你叫俺啥?”玉翠懵了。

“娘,我和春生已经登记了。”白香衣满怀期待地望着玉翠。

玉翠当头挨了一闷棍,直愣愣的望着春生嚷:“春生,你说给俺听。”

春生也跪倒在地,说:“娘,俺是和白老师登记了。”

玉翠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炕上。

白香衣和春生忙趴到炕上,哭天抹泪,娘啊娘地叫个不停。

过了半晌,玉翠睁开眼睛,推开了白香衣和春生。

“滚,滚,滚,俺家担不起你这样的好媳妇!羞死先人哩,你们咋就没脸没皮成这样?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们这是剥俺的脸皮啊!”玉翠一把鼻涕一把泪,双手攥着拳头捶在炕上,咚咚地响。

白香衣拉了一把春生,两人双双下了炕,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娘,俺俩就跪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们再起来。”白香衣说。

“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就是跪死,俺也不能让你进俺家的门!”玉翠咬牙切齿。

桂兰闻声走了进来,明知故问:“好好的,这是唱哪一出啊?”

玉翠指着桂兰骂道:“你和春宝是死人啊,眼睛瞎了还是瘸了?让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捣鬼作怪!”

桂兰反唇相讥:“那你的眼睛呢?长到腚上了?他俩的事我知道,还是俺给他们盖的公章呢!一个没媳妇,一个没男人,正好凑合在一块过日子,多好的事啊!”

“你,你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玉翠气得浑身发抖。

“你瞪大眼睛瞅瞅,这里哪一个是外人?一个是你二儿子,一个是你二儿媳妇,俺是你的大儿媳妇。”桂兰冷笑道:“哦,要说外人,俺马上就是外人了,俺要和你儿子离婚!”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畜类!”玉翠恼羞成怒,噌地一下窜下炕,摸起笤帚,向桂兰扑去。

桂兰扭头就跑,跑到外面喊:“收起你反动权威的嘴脸,告诉你,明天俺去县里参加干部培训班,回来就和你儿子离婚!”

玉翠逮不到桂兰,扑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铺头盖脸地一顿乱打。春生把白香衣护在怀里,不让玉翠打到她。玉翠来了气,偏转着花瞅空子打白香衣,嘴里骂:“俺让你护这不要脸的,俺让你护!俺让你护!”

春生挡住了大部分笤帚疙瘩,白香衣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白香衣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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