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于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足有五十号子人,手里提着铁锨、木棒、还有捆人的老草绳,就往南湖去。如果当时流管处有人出来交涉,事情也许是另一个结果,可偏偏没。流管处的大门紧闭,挂着锁,是怕村民们冲击。朱世帮带着村民们赶到南湖,一开始也没想着打,就是想让他们停下来,偏是,那个姓楚的推土机手气焰嚣张,一点不把朱世帮放眼里。朱世帮跟他说了好多话,他还是不把推土机停下来,嘴里用脏话骂着朱世帮:〃我是挣钱的,谁给钱我替谁干活,推的又不是你朱家的树,你急什么?〃这话把朱世帮惹恼了,朱世帮平生最恨这种见钱眼开为钱能忘掉娘的人,加上姓楚的在青土湖就推过树,〃121〃事件中,他就算个主要人物,这小子仗着有几个钱,很张狂。他跟朱世帮,说来还是喝一口井里的水长大的,别人毁树,朱世帮兴许还能原谅,沙乡人自己毁,朱世帮就怎么也想不通了。
〃给我打这狗日的!〃不知怎么,朱世帮就喊出了这句。喊完,他第一个冲上去,跳到了推土机上。
祸端因此而起。早已怒不可遏的村民们一听书记发了话,当下就抄起家伙,豁出命地扑了上去。开发公司那边早有准备,一见这边动了手,后门一开,哗就从院子里涌出三四十号人,手里提的,远比村民们提的棍棒厉害。姓洪的这次也是憋足了劲,决意要跟村民们见个高低。于是,黑夜里,风沙下,一场械斗发生了。如果不是后来乡长王树林带人赶去阻止,怕是后果比这还严重。
朱世帮是被姓洪的雇来打手抓走的,那打手听说习过武,手底下很有两下子,他的任务,就是把朱世帮兔子一样抓到开发公司。
〃朱世帮啊朱世帮,这次,怕是轮不到我撤你了。〃林雅雯的内心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哀,她恨朱世帮,又深深地同情着这个男人。〃你咋就不能头脑稍稍清醒一点呢?〃
天黑下来,喧嚣了一天的沙漠,渐渐走向宁静。啸叫着的北风不知啥时已收起了性子,风尽管还在吹,但明显柔和了许多。乡政府那间临时腾出来的招待室里,林雅雯孤独地站在窗前,调查会不只是查清了事实,更让她看到了一股可怕情绪,来自沙湾村村民的愤怒或是比愤怒更可怕的一股火焰,这股火焰如果不尽快扑灭,将来怕是后患无穷!
怎么办?
她的眼前,画出一连串令人沮丧的问号。
3
时间又过去了半天。
洪老板拒不放人。他说:〃人我好吃好喝养着,让你们书记或是县长亲自来,来时最好带上三十万块钱,我的三台推土机算是便宜卖给县上了。〃
乡党委副书记许恩茂一脸沮丧,这已是第五次上门要人了,没想,姓洪的一点面子都不给,非但不放朱世帮,还将乡上县上的干部捎带着骂了个遍。
〃太嚣张了,哪像个国家工作人员,简直就是土匪!〃许恩茂汇报完,愤愤不平道。
林雅雯默不作声,她清楚姓洪的心里想什么。姓洪的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胡杨,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冲她来的。你不是县长么,你不是现在很风光么?那我就让你看看,是我洪光大有能耐还是你林雅雯有能耐?是的,他一定在这么想。抓朱世帮,也是他的一着棋,一着精心布下的棋,狠棋。目的,就是逼她亲自上门去,跟他姓洪的服软,然后赔着笑脸,听他不阴不阳地说风凉话。甚至,他可能还会提及往事,那张肥嘟嘟的脸,极有可能还会凑她跟前,喷着一嘴的酒气还有呛鼻的烟味,问她:〃这些年,你过得开心不?〃
他做得出来,他真做得出来!
林雅雯的心在叫,凄厉地叫,悲惨地叫。那声音发自心的最底层,发自她最疼最苦最不堪一击的地儿,那声音,也只有她自己听得懂。
那是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愿触摸第二次的地方,那是一个能把她彻底毁灭的黑暗洞穴。
〃你太狠了,洪光大!〃林雅雯咬着牙,吐血一般,吐出这几个字。
许恩茂仍焦灼不安地望着她,五次要不来人,许恩茂也觉得无法交代,总不能真像洪光大说的那样,让县长亲自上门去领人吧?
〃跟我走!〃就在一屋子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死一般的尴尬中,林雅雯突然说了这么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去。许恩茂吭了几吭,还是撵出来:〃去不得,林县长,那是个草包,啥话都敢往外说,你还是先蹲着,容我再想想法儿。〃
林雅雯的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迟疑了那么一秒钟,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了。许恩茂知道,再拦,就有可能挨骂。林雅雯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今天能克制到这份上,就已是奇迹了。再让她克制,等于是杀她哩。于是转过身,冲身后迟疑着的乡干部们喊:〃还愣着做啥,走,全走,这回他要是不放人,我们索性也不回来。〃
兴许,上帝这一天是有意要放过林雅雯的,毕竟,跟一个给她的生命留下致命伤害和莫大耻辱的男人见面,是一件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艰难的事;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让她重新面对这个可恨的男人,就如同让她重新去死一次。
林雅雯真是做好了这准备,她甚至想,姓洪的如果胆敢嘴里胡言乱语,提过去半个字儿,她就让他的嘴永远说不出话来。
她的双手发出血嗞嗞的声音,她感觉到指甲刺破手心的那份尖利。
是的,尖利。
偏在这时候,村支书胡二魁跑来了,远远就喊:〃不好了,公安把人抓走了。〃
〃公安,哪来的公安,抓的什么人?〃副书记许恩茂紧忙迎上去问。
胡二魁喘着粗气,他一定是被惊着了,要不然,他这种人,啥时候知道个慌。果然,气刚喘匀点,胡二魁就道:〃我也不晓得哪来的公安,反正一进村就抓人,抓的都是那些打架的,烧推土机的几个也抓了。〃
〃人呢,走了没?〃一听来了公安,林雅雯心里咯了一下,插话问。
〃没走成,村民们围在车前,要跟公安起事。〃
〃起事,你们就知道起事,傻愣着做甚,还不快走?〃林雅雯急得车也顾不上坐,拔腿跑了起来。
乡政府离沙湾村不是太远,中间隔着一座学校,一条修了一半的街道,还有几家小单位。林雅雯的心是真慌了,刚才因洪光大引来的不快,早已惊得一干二净,她心里就一个念想,快点平静下来吧,再也不要惹出什么乱子了。
远远地,就望见村口黑压压站满了人,几辆警车很招摇地停在村道上,十多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跪在车四周,双手抱住轮胎,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一群妇女则挥舞着鞋底或红柳枝,将警察围在里面,四周立着虎视眈眈的沙漠汉子,手里提着铁锨或扁担。
局面僵持着,但显然,村民们又占了上风。
林雅雯奔到跟前,看见警车里已关进几个沙湾村的村民,手上戴了手铐,奇怪的是这些人居然没一丝怕,脸上全都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其中一个黑脸汉子竟是治沙英雄陈家声的小儿子陈喜娃。
林雅雯拨开人群,往里挤,边挤边喊,我是县长林雅雯,请大家冷静。拥挤的人群慢慢松开一条通道,林雅雯站在领头的警察面前。
〃请问你们是县局还是市局的?〃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面前的警察大约认出了她,显得不像刚才群众围攻时那么慌乱了,他镇定了下自己,声音略略沙哑地说。
〃为什么抓人?〃林雅雯的火气很大,却不知这火该冲谁发。
〃我们在执行公务,前晚受伤的五人中有一人抢救无效,死了。〃直到这时,那警察才说出了实话。
〃死了?〃林雅雯脑袋〃嗡〃的一声,直觉得身子飘忽忽的,要倒下去。太可怕了,这消息真是太可怕了!
随后挤进来的胡二魁一把搀住她,唤了声林县长。
一听说死了人,刚才围攻警察的妇女们全都散开了,有些甚至撒腿往家跑,天呀,死人了,打死人了!男人们却像是没听见,仍握着手里的家伙,虎视眈眈地盯住警察。
林雅雯努力支撑住自己,沉沉地说:〃我是县长,前晚的事我负主要责任。〃
〃对不起,林县长,我们无权追究领导责任,我们是依法缉拿凶手。〃说着递给林雅雯一张缉押令,上面有鲜红的公章和领导签字。
林雅雯扫了一眼,垂下目光,半天后艰难地抬起头:〃能不能先不带人走,等我把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你们再执行公务。〃
警察略一思忖,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还真是没法带人走,点头同意了。林雅雯这才转过身子,久久地盯住村民,她的眼里有泪花闪动。村支书胡二魁这才感觉到天真要塌了,低头抹起了眼泪。
〃死人了,死人了你们知道么?〃林雅雯哽咽着对身边的村民说。
〃让你们冷静,你们就是不听,动不动充英雄,现在充呀,闹出人命了,你们怕不?我怕!人命大过天,你们有多少理由能把一条命挡住。〃她抹了把泪,泪水已冲出她的眼眶,奔涌在脸上。她沙哑着继续说:〃现在你们清醒了吧,还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村民们傻站了片刻,慢慢地,一个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无言地垂下头,听林雅雯说话。
林雅雯却忽然不知说啥了。
村口死一般的寂。
过了半天,她又道:〃听我一句话,让他们带人走,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就算你们有天大的理由,触犯国法谁也救不了你们。〃说着,她走向警车,一个个的,依次儿看着那些戴手铐的人。刚才还不屑一顾的脸这阵全都布上了暗云,有两个愣头青已在车里哭了起来。看来死人的事没谁不怕。林雅雯最后站在陈喜娃面前,忍了几忍才说:〃你对得起你爹么,他养你三十年,就是为了打人放火?〃
陈喜娃双手蒙住脸,不望林雅雯,也不说话。
半天,他的哭号声在车里野起来。
那野腾腾的哭号,一下子就把沙漠扯了个紧。
〃让开,让车走。〃林雅雯最后对住拦路的老人略略有些威严地说。
〃使不得呀,林县长!抓去是要吃枪子的呀。林县长,你救救娃们吧!〃几个老人突然跪在她面前,磕起了头。林雅雯艰难地掉转头,望住天。
沙漠的天蓝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