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对弟弟的这个建议怦然心动。有件事使他不能马上下决断,在娶媳妇以前,父母不会同意他“见异思迁”主次颠倒的。
父母认为,眼前的生猪买卖,是一把一过,“短平快”项目,挣多挣少利索,不用扩大再生产。
大青的当务之急不是“母猪”而是要赶快找个女人,生儿育女。
虽说苏家有俩儿子,可是时至今日,连个孙子都没有,这在庄户人的心目中,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大事。在红烽,更具体地说,在芨芨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意识,村民们仍然恪守不渝。
苏家没有第三代,使苏凤河在人们心中低了一等。
大青从父亲的沉默里,充分感受到了这一点。
但他自己无法加速这一进程。
他能办到的是拼命挣钱。
“书中自有千斤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教,大青不甚了然,他只懂得,自己未来的女人,没有钱是闹不上的。
正如他二爹苏凤池平常抖的山曲儿那样:
窗台底下栽小蒜
没有财礼别想办
苏大青刨闹媳妇,与其说是为了自己,更不如说为了父母,老人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作为儿子,他再不忍让他们失望下去了。
至于打光棍儿,三十岁的人了,已习以为常,况且,在红烽,像他这样的超大龄青年一群呢!
有奈出于无奈,瓜皮当成咸菜。打光棍丢人,也不是他苏大青一个人丢。
这趟捣腾猪,已经出来七八天,又挣下一笔可观的收入,大青决定回家,一来看看老人,二来把钱放下,揣在身上东奔西跑,总让人提心吊胆。
听说,如今的小偷也“搞活”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刁人!
如今的人是咋啦?
大青前两天去城里卖一口三百多斤的肉猪,正赶上广场那儿开“严打”大会,一排溜溜青头后生,光眉俊眼,都一律五花大绑。再听他们干下的那些事,真叫人毛骨悚然。
会散了,那几个后生被推上警车,听说都崩了。
放下好好的路不走,那叫干甚?
大青起了个早,没舍得花一块钱吃一顿羊肉汆面,掂量再三,奢侈了一回,三毛钱吃了两根油条。
一路上还于心不安,父母都五十岁的人了,他们吃过油条吗?
半前晌,进入红烽地界,他那劳苦功高、“关节炎”严重的自行车链条又一分为二,大青只好推上走。
秋后的太阳仍然挺扎人,大青浑身冒汗。
前头有两棵大柳树,在光秃秃的地里十分醒目。大青正要过去凉快一下,发现下头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人。
那个年轻的,穿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那个上岁数的像个农民。
老的对那个半军人喊着口令:“立正! 向右看齐! ”
年轻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老汉对他胸上就是一拳:“真给军人丢人! ”
年轻人乘机倒在沙土地上。
大青看得又可笑又纳闷,训练民兵也不能就两个人干呀?
走到跟前,他先扫一眼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脱口喊出:“哎呀,这不是丕丕吗? ”
“丕丕? ”老汉蹲在地上,掏出纸烟,先递给大青一支:“你们认识? ”
大青把自行车靠在树上,搓搓散发着猪臊气的大手,不好意思地接过烟。
“我们村的。”他说。
“哪个村? ”老汉自己点着烟,又让大青对火。
“芨芨滩。”
一阵阵酒气从丕丕身上散发出来,他开始打呼噜,一只草绿色挎包,枕在脑袋下面。
“噢! ”老汉笑了一下。
大青恍恍惚惚感到他像村子里的一个人,一时又难以下结论。
“大叔,你去过,芨芨滩? ”
“去过,去过,这后生是谁家的? ”
“田书记家的。”
“田耿? ”
大青点下头,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那眉眉眼眼,不是跟水成波有点一样吗? 可他是谁?
“田书记你也认识? ”
这回老汉点了几下头,对住田丕丕喷了口烟,又把烟头挨近田丕丕的鼻尖。后生猛然一睁眼,醒了。
“哈哈,火攻还是见效哟! ”老汉像个爱起哄的年轻人。
田丕丕满脸愠怒,扬手向老汉打过去:“狗日的! ”
老汉把他的手抓在掌心里。
“哎呀呀! ”田丕丕龇牙咧嘴,痛苦不堪。
“后生,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哩! ”老汉放开手,田丕丕揉着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嘟哝。
“田丕丕! ”老汉正颜厉色地叫他一声。
“到! ”出于当兵人的习惯,丕丕顺口应了一声,同时,规矩多了。
他看见了一旁的大青,向老汉送一个“原来如此”的冷笑。
“大青哥,你咋在这儿? ”他找到了说话的人。
“卖猪,回趟家。”
“哟,大青哥,你也‘下海’啦? 真是真人不露相,看不出,看不出。”丕丕这会儿完全清醒了,把帽子扣在头上,从挎包里挖出一盒“大青山”香烟,先给老汉一支,再给大青一支、自己叼了一支。
掏出一只挺精致的气体打火机,啪一下按着,火苗一蹿多高,把大青的眉毛差点燎了。
他不想跟老汉说话。
老汉脸上浮现出宽厚的笑容,仍然对他说:“小田,你当了几年兵? ”
“三年。”田丕丕不情愿地说,眼睛望着荒凉的土地。
“什么兵种? ”
“兵种? ”田丕丕这回对老汉另眼看待了。
一般人是用不出这个术语的,他对老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对,兵种。”老汉重复一遍。
“汽车连。”田丕丕的脸一红。他知道,自己这个回答,有些欠准确。
老汉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好,好。”
“好? 有什么好的? ”田丕丕扔下烟头,气哼哼地说,“村子里连个小四轮也没有,我总不能去开毛驴骡子吧? ”
“我说好就好! ”老汉又哈哈笑了,“丕丕,你们汽车连的汽车是什么厂出的? ”
“‘解放’,长春出的,咋啦? ”丕丕忽眨着眼说。
“你知道,从前,比方说解放前,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那会儿,部队咋打仗? ”
这不是又在“忆苦思甜”吗? 丕丕不屑一顾“哧”地笑了:“我知道! 指导员给我们讲过,靠两条腿呗! ”
“对了,后生。小米加步枪,再加两条腿。”老汉的神情严肃起来,“你开的军车,咱们国家自己造的,那也是从无到有,一天天发展起来的。你就想想,红烽今天没有小四轮,明天呢,后天? 还能没有吗? 事业是人干出来的。你的本事有用武之地呀! ”
“那要等到牛年马年? ”田丕丕沮丧地说。
“后生,那就看咱们干的速度了。”
“咱们? ”田丕丕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
“对,咱们,包括我,还有贩猪的这位大兄弟。”
“你是谁? ”丕丕直杵杵地问。这正是大青早想问又不便问的话。
“我? 跟你一样,先当过几年兵,后来,也跟你现在一样,到地里头刨闹光景。”
“在哪儿? ”
“就在这儿。”
“在这儿? ”
大青,丕丕,异口同声地惊呼。
“哈哈,碰上老乡了吧? ”
田丕丕直摇头,将信将疑,直到老汉又说一句话,他才彻底相信,这个老汉还的确是红烽的人。
“丕丕,你这次回来,没去你姐姐那儿? ”老汉意味深长地笑着,“你爸老田耿,不会甘心叫你当‘向阳花’哇? ”
田丕丕愣住了。
连这些他都清楚。
可他没有回答老汉的活。大青正向他望着,他不想让大青知道这方面的“行情”。
老汉也不再深问,把话题转到了大青身上,这回,田丕丕主动介绍:“他叫苏大青,是我们村苏凤河大叔的大儿子,从前是有名的车把式! ”
“噢? 老苏的儿子? ”老汉伸过手,抓住大青的一只手,“家里包了多少亩地? ”
“三十来亩。”大青的脸红红的。
“一年下来,收入多少? ”
“唉,咱们这儿地力不行,受下一年,一亩地顶多闹百十来块钱。”
一说及土地,庄禾,大青的话还是够用的。
老汉点头:“你贩一年猪,顶十来亩地。这营生太辛苦,你咋不喂几口母猪? ”
“没饲料。如今的猪,全是改良的,饲料跟不上,根本不行。”
“二青是你弟弟,对不对? ”老汉又点上一支烟。
“对,对。”
“他,有点头脑。正在规划一个饲料加工厂,我看,是个方向。”
大青大吃一惊,这件事,他怎么也知道? 二青出外考察,只有少数人清楚。
“你,你看行不行? ”大青把眼前这位无所不知的老汉视为依靠了。
“行! 大青,咱们红烽,要想奔上小康,没有新套套不成,没有人才不行。你,还有丕丕,还有白白、刘改兴、赵友海,等等,都是新一茬茬农民,有文化有头脑,只要敢想敢干,红烽不光会有汽车,我看还敢有飞机。”
田丕丕陷入沉思,拔根野草放在嘴里。
“办饲料厂,那要一大笔钱呀! ”大青想起弟弟要他支援的事。
“是要有资金才行。大青,等二青考察回来,咱们再想办法,也会有办法的。你们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呀? ”
田丕丕格格地笑了。这个身份不明的老汉挺有意思。
老汉站起来说:“丕丕,大青,回去问你们的老人好。”
田丕丕说:“问好,这能捎到,可这是谁捎的呀? ”
“不愧咱们当兵人,脑瓜瓜就是灵顿。”老汉又哈哈笑了,“你们就说,一个姓水的老家伙! ”
“水? ”大青仿佛明白了。
“水? ”丕丕仍然若明若暗。
老汉点下头。
“那,水成波是你什么人呀? ”丕丕问一句。
“我侄儿。”
“那,水大爷,你去哪儿? ”丕丕反应就是比木讷的大青快。
“我再去看望几个老朋友,说不定呀,哪会儿就到你们家喽! 叫你们的老爹准备好二锅头和酸菜。”
“水平不高哇! ”田丕丕说。
“初级阶段嘛! ”老水一本正经地说,“丕丕,我以一个老兵的资格对你提个请求:住过军队大学校的人,更应该‘心明眼亮’,在改变农村落后面貌上作出大贡献。那句老话,年轻人不爱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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