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说:你这么早来倒尿盆子呀?!莫转莲竟然就把村长的尿盆子端去厕所倒了。扰得村长没办法,村长气得踹了一脚,她说把她下身踹了,时常出血,就四处上访。上一任镇书记因急着要上调,就到石门村压村委会让接水。但是,莫转莲也尝到上访甜头,大小事都到镇政府上访。带灯接手综治办后,莫转莲的儿子打了村里一老汉,没想那老汉更是难缠鬼,经赔偿后这老汉已照常在家干活,而一遇到村里有红白事和来了镇政府的人,总用很大的红带子攀了胳膊诉骂。莫转莲受不了,说她儿子二十六了急着找媳妇,被这样坏名声,又来上访,问:咋办?带灯说:我有啥办法?她说:我儿子找不下媳妇我就寻政府!
带灯问马副镇长:莫转莲是不是又为她儿子名声的事?马副镇长说:那不算事,屁事!你知道她到县委门口上访吗?带灯说:王随风是我从医院领回来的,没听说莫转莲也去了县上。马副镇长说:不是最近,是过去。带灯说:过去上访的多了。马副镇长说:你们综治办预判性不强,致使王随风在县上开会期间喝药,影响了樱镇的形象……带灯说:王随风是遗留问题,怎么就全是综治办责任?综治办总不能给每个上访人身上装个窃听器,就知道其动向了?!马副镇长说:好,好,不说这些了,镇长在县上竭力挽回不良影响,他专门汇报了你们综治办结案率息诉率最高,特别提说了莫转莲。最近县上两三天之内搞信访暗查,镇长就交代,如有人打电话给你,你要说你是莫转莲。带灯说:什么,让我说我是莫转莲?马副镇长说:镇长给上边提供了莫转莲的电话是你的电话,你就是莫转莲。带灯生气了,说:我是带灯!
带灯一发火,马副镇长不说话了,但支吾了一会儿,又说:你不替了莫转莲,谁还能替莫转莲呢?为了樱镇啊带灯,你说呢?竹子一直在听着他们打电话,见带灯火气上来,忙给带灯又打手势,又递眼色,带灯吁了一口气,说:要我是莫转莲,那我这个莫转莲说什么?马副镇长说:带灯到底是主任,觉悟高!你就说你反映的吃水问题和退耕还林款的问题都给解决了。开春时镇政府还给送了一万元。带灯说:一万元?为啥给一万元?马副镇长说:这我不知道,镇长交代你只说开春后给了一万元。带灯说:……马副镇长说:切记!带灯说:记了。马副镇长说:你再说一遍。带灯说:我连这几句话都记不住吗?!马副镇长说:千万不敢穿帮!带灯咔地把手机关了。
观蚁
带灯关了手机,竟然两天再没开,在台阶上坐的时候,就看台阶根的蚂蚁窝,台阶根的石头缝里有几个蚂蚁窝,蚂蚁总是匆匆忙忙出来,出来都运着土,进去都叼着米粒、馍屑、草籽或高高地举着一些草叶。蚂蚁和人一样为了生计在劳作着,但带灯不明白的是这些蚂蚁窝前常常就一层死去的蚂蚁,是这个蚂蚁窝的蚂蚁抵抗了另一个蚂蚁窝来的入侵者吗,还是同一个蚂蚁窝里的蚁窝内讧了,争斗得你死我活?
马副镇长说:带灯,你干啥哩?带灯说:看蚂蚁哩。马副镇长说:看蚂蚁?看蚂蚁能看一个上午?!带灯说:嗯,看了一上午。马副镇长说:别把你也看成了蚂蚁!没来电话吗?带灯说:没有。马副镇长说:上边的领导真是要命,要暗查就赶快暗查么,这么熬着咱?!
陈大夫买了张膏药儿媳的全部菠菜
这两天里是清静了,却有消息说元黑眼已经用推土机在河滩里推便道,那些被刨出来一片一片的地就都种不成了。这事元黑眼做得强横,但刨出来的地也是在河滩里白刨出来的,被毁了法律上也无法保护,那些刨地的人虽然骂元黑眼,而推土机过来了,元黑眼说沙厂是为大工厂筹建的,他们也就忍气吞声了,相互安慰:这全当是找了个女人没领结婚证么,女人要走就走吧。
带灯要去河堤上看看,那树下的长白石上是否还能安静读书,刚一到老街外的土路上,陈大夫却背了一大篓的菠菜过来。问陈大夫怎么背这么多的菠菜?陈大夫说张膏药儿媳有三块地,一块栽的茄子苗和西红柿苗全拔掉扔了,而两块种的菠菜他买的。带灯先还称赞陈大夫心肠好,为张膏药儿媳能赚几个钱,后觉得不对,河滩里种菜的那么多,陈大夫偏买张膏药儿媳的,他一个人能吃多少菜呢?带灯就看着陈大夫笑,陈大夫就不自然了,甚至脸还红,说:你还理我呀?带灯说:为啥不理你,你是坏人啦?陈大夫说:你那天凶得很。带灯说:哈,我早忘了,你还记着?陈大夫说:那你换手机了也不告诉我。带灯说:没呀。陈大夫说:那为啥打不通?带灯说:我关机着。就掏出手机,当着陈大夫的面打开。
没想刚一开机,有电话就打进来,显示着镇长的电话号码,带灯嘘了一下,说:镇长的。
镇长在问带灯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带灯说通着呀,你不是打着吗?镇长说昨晚就没打通,带灯说那在充电了,说着还给陈大夫挤挤眼,显得很得意。镇长就问真的是马副镇长说的没接到上访暗查电话吗?带灯说:没接到,这下你放心了吧?镇长说:没接到这事情就坏了,为了扳正樱镇的形象,我好说歹说地让人家暗访的。带灯说:暗访就暗访吧,亏你这馊主意,让我顶包?镇长说:咱俩关系近么。带灯说:关系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偏让马副镇长通知?镇长说:这你还醒不开?直接给你说了,干了工作谁知道?!带灯说:弱智!镇长说:马副镇长弱智?!他怎么给你通知的?带灯说:你弱智!为了镇政府工作为了你,我可以给你采购行贿的土特产,也可以代过受罚,但我怎么能替镇政府替你说谎呢?你就这样让我做人呀?你不顾及我了,而你就不怕这种办法穿帮了也会影响到你的严重后果吗?!
给镇长打完了电话,带灯一抬头,陈大夫一直站着在听他们的电话,她说:你咋还没走?陈大夫说:我只说你对我凶,对领导也凶么!带灯说:我管是谁,我只想让我接触到的人不变得那么坏。陈大夫说:你能吗?带灯愣了一下,说:我在做。陈大夫就笑,笑得有些坏。带灯就说:买这么多的菠菜,你是牛吗?别牛把菠菜吃了连人也都吃了。陈大夫说:这,这是啥意思?带灯说:张膏药儿媳现在日子艰难,你要再给她门前惹是非,你就是坏人!陈大夫的跛腿闪了一下,险些跌倒。
但是,带灯没去了河堤,陈大夫竟然背着背篓一直跟她到了镇政府,把菠菜全部给了伙房。
带灯和王后生的对话
在镇西街村的石桥上,他们迎面碰上了。
带灯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坏呢,让人恨你!
王后生说:我一生下来就是坏人吗?瞧你多凶!
带灯说:我凶也不是像你这样的人逼成这样?!
王后生说:哦,那咱们是同类人么。我低血糖犯了,快给我一颗糖。
带灯说:给你屎!
带灯还是给他了一块糖。
早晨又恢复了跳舞
想睡个懒觉,院子里起了音乐,镇政府的所有职工又开始了跳舞,带灯就没再睡,眼圈有些黑,涂上些粉,出来也跟着跳。
樱镇政府职工们跳舞,完全是学习县城里的干部。县城里的干部,能升迁的,都一步步到市里省里去了,能下海做生意的,也都办公司去发展,留下来的仕途上没了指望,又没做买卖的能耐,就心平气和了,开始要享受悠闲的日子。他们是每个早晨都提个篮子去市场上买菜,买了菜就到广场上跳舞,跳上一通了,把菜篮子提了去上班。然后下班回家,做饭,午休,午休起来了再去上班。到了傍晚,他们却不那么急着回家了,而在单位的锅炉房里打一盆热水泡脚,或者在铝盆里洗衣服。县城干部们的生活让樱镇政府的人羡慕,白仁宝就给书记镇长建议咱也可以跳舞么,书记镇长觉得跳舞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活跃政府大院的气氛,就同意了。
但那时白仁宝会跳交谊舞,大院里四分之一的人能跳,四分之三的人只能看,镇街上的人便议论:镇政府关了门男男女女搂着磨肚子哩!话说得难听,只跳过十多天就不跳了。现在把各村寨的电话安装、接听的任务都完成了,又要给书记镇长回来后能看到一种朝气,白仁宝又组织大家跳舞。这次跳的不再是交谊舞,白仁宝从小学请了个老师教扭秧歌。扭秧歌简单,对腰好,对有宿便呀什么的也好,扭了几天,都反映能多上厕所,身子舒畅。后来教走十字步,画个十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左脚上北,右脚上东,左腿退西,右腿退南,踩上乐点走三回,第三回了右脚步子右转,转个九十度,然后双臂高举摇四下,屁股甩四下。扭秧歌大家基本会了,走十字步却只有竹子学得最快,连老师也吃惊说你上过舞蹈学校?
带灯跳了一会儿,去上厕所,路过会计室,会计刘秀珍在那里伤心流泪。带灯说:又想儿子啦?刘秀珍竟然抱住带灯哭出了声。
刘秀珍会过日子,因为她不下乡,也就不在伙房里吃饭,自己盘了个小灶自己做。她蒸馍要在白面里掺上些白苞谷面,烫辣子时要加些酱油,凡是集体去饭馆聚餐,最后她结账,总要店主给她拿上一两把擀好的生面条,或者三个蒸馍四个油条的。她还心小,多年与白仁宝别扭,白仁宝组织跳舞,她就不跳。人都说元黑眼有性病,她一见到元黑眼就说:元黑眼,你这人不够意思,得瞎瞎病不是你们这些人的专利呀,你也让我们的领导得得么!但刘秀珍骄傲的是有一个好儿子。在大院里,所有的子女里,只有她的儿子去年考上了大学,她就最爱在人面前说孩子的教育,没人肯和她说了,就想儿子,想得伤心流泪。带灯问起:又想儿子啦?她就说儿子小时候总抱着她说你是风儿我是沙,潇潇洒洒走天涯,后来又说我是风儿你是沙,然而儿子远行了,她觉得她心中为儿子深蓄的长河猝不及防地就从眼中倾泻了